本来牧东林又担心,晚上会狂风或者暴雪,可好像是被白天那场惨烈的大战震惊到了似的,今夜,天公十分“做美”。 没有刺骨的寒风,没有肆的暴雪,夜苍茫而静谧。 黑暗中,只有伤者们时不时发出的低低申,偶尔是遥远的图兴山上传来的野兽吼声。 牧东林在北边安排了两队斥候营,事先探听弗邑关的情形,以便于及早应对。 怪的是,弗邑关自始至终,不曾有任何动作。 牧东林心中暗自称奇。 如此熬到寅时的时候,南边却又有斥候来报,说是定北城的方向好像又来了许多“队伍”。 牧东林不明所以,叫再去探听。 不多时,斥候回来:“将军,不是敌人也不是官兵,是……是定北城的百姓。”声音已经开始发抖。 “什么,百姓?”牧东林愕然,“百姓为何会来此?” 从定北城向着此处,骑马狂奔也要大半天的时间,何况是北原地界,那些百姓人等……从来不敢轻易涉足。 百姓们这时侯出现?那……应该是昨就开始启程了?! 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斥候了鼻子,道:“将军,您亲眼看见就知道了!” 牧东林不懂,策马向前,寻一处略高之地放眼看去,茫茫雪原中,是一队看不到边际的火把的长龙,仿佛一条烈焰的长城,一直能够绵延到定北城。 “这……”牧东林震撼,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的人,也陡然变:“怎么回事!” 听斥候说是百姓的时候,牧东林虽惊讶,却只以为是几个百姓而已,不足为奇。 没想到亲眼所见,这种架势,简直像是……定北城的百姓们倾城而出。 正如大部分北原兵马以为是真的大周皇帝御驾亲征一样,原先定北城的军民人等,也以为是真的皇帝驾临。 他们颇为高兴,永安侯在此,再加上皇帝亲临,北原人必败无疑。 让百姓们窥见真相的,却是一个任是谁都想不到的人。 钟军师把大周皇帝想要御驾亲征的消息送出去后,便想着赶紧撤回北原。 谁知出了点意外。 先前俞星臣在的时候,曾几次下令让城彻查,留神北原的细作。 后来又因为胥烈逃出兵备司,于是更加紧排查,所以坊间的里长以及百姓等,都十分留意警觉。 不过,钟军师十分狡狯,他寻的是之前在卧龙山认得的一个小喽啰的亲戚家里,只说是来做小买卖的,伪造了身份。 那孙老汉见他认得自家亲戚,便不疑有他,留在家里。 这,孙老汉从外回来,提了一包豆芽,说道:“哎呀,今天去的晚了,好不容易抢到了最后一份儿,中午略一焯水,用麻油一拌最是好吃。” 钟军师在旁不不地说道:“永安侯可真有法子,得整个北境的豆子都也贵价起来了。” 孙老汉听着他的语气有点古怪,却只当自己多心,便笑道:“之前谁以为这豆子是多好的东西呢,我家里之前也买过,总不记得吃,放在那里都被虫儿蛀了,听说有的地方原本种了不少,因为大家都不怎么吃这个,便都不见有种豆子的了……永安侯这一次来,大家都上了吃这芽菜,这可是好东西,不是药,却比药便宜还管用,听说安县那边儿已经选了好些豆种,开始叫农户们选地,明儿化冻开,便开垦良地种豆子呢!” 钟军师哼了声:“永安侯确实也算是女中豪杰了,可惜……” 孙老汉一愣:“可惜什么?” 钟军师眼珠一转,假惺惺道:“永安侯身子弱,竟也跟着皇帝御驾亲征的队伍出了城,这城外风雪大,我怕她有个什么不妥。” 孙老汉不太喜听这话,便道:“永安侯是菩萨转世,身边自然有护法神,她也自然是万福万寿环绕的,而且皇上御驾亲征,又有四十万的大军,北原这次一定完蛋!以后啊,别说定北城,就算是外间弗邑关,祖王城,都是咱们的地方!” 钟军师见他眉飞舞,心中很是鄙薄。 皱皱眉,军师呵呵笑了两声。他自觉着大局已定,自己又要走了,未免有点有恃无恐,便道:“四十万?我看未必吧,据我所知皇上这一次是突然赶到定北城,可并没有调动其他地方的大军,定北城这边只有七八万,还得留下守城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觉着哪里不太对劲。 孙老汉当然不懂军事政务,但更加不想输人,便想当然地道:“这是你知道的,你不知道的呢?皇上亲自带兵当然是少不了几十万的,再加上俞监军调度,若不是十拿九稳,干吗还要出定北城去?要真跟你说的一样,不是去送死……呸呸!”他赶紧打打自己的嘴巴:“我说错话了,菩萨见谅。” 殊不知钟军师越听,越有点心惊跳。 孙老汉冲天拜了两拜,却啧了声:“不过……” “不过什么?” “我听说这次带出城的兵,竟不要家中独子的,倘若兄弟,也只能去一个……你说奇怪不奇怪?前街的张老四的儿子因为是独生的,就给留在城内不得去立功了。” 钟军师听到这里,眼前一黑! 他没了之前气定神闲之态,转身冲进院内,也不再理会孙老汉。 跟随钟军师的人莫名其妙,忙随他到了屋内:“怎么了?” 钟军师气急败坏,咬牙切齿地说道:“坏事了!什么皇帝!是假的!他妈的……我们上当了!” “什么?”那人震惊:“可、可您不是认得的么?怎么会出错?” 钟军师跳脚道:“我虽不知他们从哪里找来那么一个跟皇帝相貌相似的人,但……这必定是调虎离山,是围魏救赵,他们想把围着冻土的大军给引回来,我怎么也给蒙蔽了!” 回想“皇帝”的容貌,没有错,不仅是相貌,更是那种清傲高贵的气质,简直跟那个皇帝如出一辙。 就算俞星臣他们想假冒,一时之间又从哪里找到那么容貌相似气质一样的人呢? 但不管如何,钟军师认定了那确实是假皇帝。 当初他一看蔺汀兰的样貌气质,便觉着被霹雳闪电打中了一样深信不疑。 如今回过神来,细细回想,果真给他想到了不少破绽。 比如所谓的“四十万大军”,本来两军战的话,按照惯例,是会把人数虚报,以恐吓对方,在气势上倒对方的,不足为奇。 所以钟军师从最开始就没把“四十万”当真,他以为自己看的很明白,谁知道正是灯下黑了。 如果是真的皇帝到,此刻陪同圣驾的,就不仅仅是俞星臣跟杨仪,北境各个州府的统军之人必定都会随行! 而且皇帝亲临,岂会一个王爷都不随行在侧?就算王爷不在,什么其他的王侯爵也要跟上一批的!怎么一个有名有姓的也叫不出来? 钟军师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他被蔺汀兰的相貌唬住,又给俞星臣所安排的阵仗惊到,便仿佛坠入了魂阵似的,把所有不合理都自动忽略。竟然上当。 当下便吩咐心腹之人,让快些想法出城报信。 他因为窥破了俞星臣的计策,叫苦不迭,一时忘了收敛,不知隔墙有耳。 他们这一番话,竟给孙老汉的老婆徐婆子听见了。 自打钟军师来投奔,徐婆子便不太喜,总觉着他险险的有些古怪,只因为是老汉侄子的朋友,勉强招待。 今看他们脸不佳鬼鬼祟祟,徐婆子便多了个心眼,偷偷到窗户旁听了听。 不料竟听见这样一番话,吓得魂飞魄散。 婆子赶紧去告诉孙老汉,孙老汉起初不信,怀疑她听错了。 孙婆子气的踹了他几脚:“都怪你有眼无珠,不知好赖人,把个贼领进来,现在不赶紧去出首,叫人告发了或者知道,你我都要人头落地!” 谁知他们这一吵闹,也惊动了钟军师一行人,图穷匕见,见事情败,便要杀人灭口。 孙老汉见势不妙,拼命拖住人,让婆子快跑,受伤的婆子厉声大叫,被隔壁听见! 这会儿街上的巡逻兵丁正多,闻讯赶来,总算是将钟军师一行缉拿! 这会儿徐婆子被捅了一刀,血不止,孙老汉抱着她,悔恨加,大骂钟军师吃力扒外,恩将仇报,简直禽兽。 围观的百姓们才知道原来他们是北原细作,百姓们自然最恨这种人,有的吐唾沫,有的扔石头。 有人说道:“看着像是大周的人,为什么要当汉!” 钟军师被捆住,额头被石块打伤,又看这许多愤怒的百姓围着自己,他心头一动,便叫道:“皇上御驾亲征是假的!皇上御驾亲征是假的!” 这钟军师极为狡狯,他自知自己未必能够逃,此刻这么说,一来是想要搅人心,二来也盼着风声传出去,会被城中其他细作听见,报知北原,希望能够“将功补过”了。 百姓们本来恨不得冲上来打死他,听了这句,鼓噪声都消了下去,然后有人怒道:“这狗贼死到临头还在胡嚼!” 钟军师大声道:“我说的都是真的!那皇帝是假的,不信你们去兵备司……去衙门问问就知道了!只瞒着你们这些傻子!” 一个负责抓他的小校尉上来,先给了他一拳。 望着钟军师疼得躬身的样子,才道:“你休要在这里鼓惑人心,以为我们会相信你?永安侯都跟着去了,还有俞监军!要是假的,他们干什么要跟着。” “哈哈,”钟军师忍痛大笑:“你们这些蠢人,俞星臣跟永安侯当然不蠢,皇帝御驾亲征,他们这些重臣若不跟在身边,北原自然会看出蹊跷,又怎会上当,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的!” 鸦雀无声。 钟军师面上出几分得意之:“可惜了永安侯,她这一去必定会死!……总之他们这一队人马遇上了北原人,是有去无回了!” 最后这句话却又发了众怒:“别听他的,他胡说!” “永安侯是你这种人能诅咒的!” 群情愤,士兵们都拦不住,钟军师鼻青脸肿,几乎被当场打死。 百姓们虽然不肯轻信钟军师的话,但仍是忐忑,不免聚集到衙门,询问究竟。 此刻武威的沈笙太守兀自留守,听外头闹起来,不知如何。 直到侍卫说明捉到了细作,又把钟军师的话一一告知,沈太守骇然。 沈笙当然知道俞星臣的安排,可没想到,居然给一个细作窥见实情。 但关于钟军师所说的“有去无回”,沈笙却不肯相信。 因为俞星臣跟他说的时候,报喜不报忧,什么北原锐就算赶回,也是疲惫之师,而且在冻土重镇必定有消耗,什么他们是御驾亲征,士气上先就胜北原一筹,以一敌十以少胜多什么……天花坠,把沈笙说的佩服不已。 因为假冒皇上是泼天的死罪,所以俞星臣一边调度,一边吩咐沈笙让他“善后”。 当斥候探听消息,北原大军从夏州返回后,就立刻八百里加急通知北境各地,叫各地稍安勿躁,此不过是计策,为了调虎离山放出的假消息惑北原而已。 所以就算钟军师不嚷嚷出来,这两天,沈笙也会发安民告示,说明乃是敌之计的。 消息散开之前,金平跟赫连彰众人已经出发。 很快,城中百姓也都知道了:原来所谓皇帝,不过是俞监军的障眼法,是为了引开北原袭击夏州的三十万大军。 但如果他们不出城,那三十万兵马便会攻到定北城下,所以他们才一力向着北原而去,放话要拿下北原的西京! 这样的话,要战,也是在北原的地盘上。 所谓“御驾亲征”,明明就是要跟北原人死拼了。LlJFloO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