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居然比叶蒨儿还要懵懂。 杨仪不晓得俞星臣方才的话是何意。 说她无能为力、被捆住手的时候?他指的是……之前自己落在外、或在羁縻州的时候呢,还是…… 又什么“永安侯还不是永安侯”,为什么他的语气那么奇怪,怪的就仿佛……能延伸出很远,一直到她望而生畏不愿回想的那个地方。 小甘却不太意:“姑娘,怎么俞大人的语气,像是很了解您似的。这语气,倒像是认得了几辈子。” 俞星臣还未去见空林法师,就给告知,寺庙外聚集了许多百姓。 他来到青林寺门口。 观复县的知县已经在安抚百姓,声嘶力竭,这大概是他为官以来第一次如此尽心竭力。 门外围着好几个过路或来上香的百姓,而最醒目的是其中一个少女。 她是一身布衣裙,但如此却也掩不住她俏丽的容颜。 旁边许多人都频频打量。 俞星臣一眼看见,便立刻想起了前世徐侍郎说的那个故事……故事中那个揭破了青林寺所有龌龊的“村姑”。 那村女本来眼珠乌溜溜地,正四处打量,蓦地看到俞星臣在瞧自己,竟大胆地高声道:“官爷,官爷,为什么不让进内了?” 俞星臣道:“你有什么事?” 村女丝毫不打怵,回答:“我爷爷先前病倒了,说是什么被祟了,要叫到青林寺佛祖面前烧香才能解的。要是没有事,让我进去吧?” 俞星臣看着她带些忧虑的脸,难得地透出几分温和:“不要听那些话,找个高明的大夫,比什么都强。” 村姑惊奇地看了他一会儿:“那就是不让进去了?”皱眉,显得有几分不情愿。 俞星臣道:“赶紧回去吧。你的心意菩萨已经知道了,不必再去。” 村姑本有点恼似的,听了他这话,却嗤地笑了:“官爷不叫人拜佛,自己倒是很相信菩萨。” 俞星臣望着她的笑脸,淡淡一笑,转身要走。 那村姑却叫道:“官爷。” 俞星臣回身,见那村姑从篮子里一阵摸索,竟摸出几枚甜软的无花果,她向前递过来道:“本来是要供佛的,既然不能进去,就多谢官爷把我的心意告知菩萨……送给你尝尝鲜吧,甜的很。” 俞星臣看着她递过来的无花果,这无花果,又叫优昙钵,智慧果,真是应时对景。 盯了片刻,俞星臣伸手接了过来。 村姑则嫣然一笑,拎着篮子蹁跹而去。 她口中似乎哼着小曲儿,悠闲自在地走远了。 第444章 二更君 ◎青鸾信杳,黄犬音乖◎ 在太医们的照料下, 空林法师的情形也开始转好。 至于空悟等人,起初死咬不肯张口,姜斯一番严刑拷打, 才陆陆续续招认。 原来这空悟确实是空门中人,在主持空林之下, 可他原本就心术不正, 只是不敢表出来。 直到海到来寺内, 这海早先出过家, 但情凶悍暴戾, 且又好,屡犯戒规便给逐出了寺庙,他无处安身, 只能以僧人身份四处蹭些吃喝,可恶习难改,三五不时仍是要做些案子出来。 等跟空悟相识, 两个人臭味相投, 一拍即合, 空悟打掩护,海便又了些自己的狐朋狗进寺庙内, 偷吃酒, 聚众赌博,暗暗地从香火钱里偷盗……闹得有几分乌烟瘴气。 青林寺有些和尚见情形不对, 便提前走了。 而空悟他们又趁着空林病倒之时, 竟把空林跟几个僧人囚, 对外宣称空林圆寂, 让空悟继承了衣钵。 从此后, 青林寺里空悟等人只手遮天, 其他僧人更是顺他们者昌,逆他们而亡,很快又走了一批。 还有几个耿直而心生怀疑的,聚众质问空悟,却给他们杀的杀,拿的拿,关入了地牢。 而这地牢,乃是当初寺庙方建的时候,因为盗匪横行,所以才了个避祸栖身之所,哪里知道如今竟成了他们作恶的魔窟。 知县不堪大用,而他们又不能在此耽搁太久,俞星臣写了公文回京,将此处情形一一禀明,并举荐了吏部的一位嫉恶如仇的官员前来接手。 正紧锣密鼓地安排处置,叶家的叶子赋匆匆地返回。 原来他们离京后,到达此处,叶子赋因为要去拜访一个旧识,又因下雨不好赶路,便暂时将两位妹妹安置在这里,回来后见兵马林立,戒备森严,一时受惊匪浅。 叶子赋一再道谢,又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本来,叶蒨儿以为叶明丫一定要抓住机会告状。 谁知明丫说道:“菩萨保佑,幸亏是平宁将军府的夏夫人跟永安侯来的及时,救了我跟姐姐,不然就不可设想了。哥哥也是的,好好地把我们丢在这里,万一有个不测呢?得亏无事。” 叶蒨儿有些惊愕。叶子赋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忙道:“以后再不了,好妹妹,这件事千万别跟家里提。” 回头,叶蒨儿跟叶明丫出了门,大概是看出了叶蒨儿的不解,叶明丫道:“哼,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可不是为了你。” 叶蒨儿只是惊奇于她竟然不说自己的坏话,叶明丫带她走开了几步,才道:“夏夫人那句话,提醒了我,你还记不记得舜州府陈家的事?他们那个四姑娘。” 叶蒨儿听她提醒,微微一震:“是那个……病死的四小姐?” 陈家也是舜州有头有脸的士绅之家,他们那四小姐年纪最小,生得绝。 那她出城,却被些浪子盯上,竟一拥而上围住调戏了好一阵儿,等家奴赶来,已经是衣衫不整……等等,但也并未失了清白。 四姑娘回到家里后,大概是受惊过度便病倒了,请大夫治而无效,不出几,竟就死了。 “嗤,病死?”叶明丫冷笑了声:“哪里是病死的,是陈家嫌弃她丢人现眼,又觉着毁了名声自然也嫁不出去了……便自己死了的。” 叶蒨儿其实也风闻过,只是不知真假。 可没想到叶明丫竟也知道这件事,叶明丫是嫡女,跟陈家内眷来往的颇多,也见过四小姐几次,她这么说,当然不是随口捏造。 叶蒨儿屏息:“真的是……怎么忍心。” “忍心?一条命跟府里体面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叶明丫低声。 她是嫡出的,叶家等级森严,加上叶蒨儿的生母是丫鬟出身,她天然就鄙视叶蒨儿……但对陈家四姑娘,一旦想起来,心有余悸。 那么如花似玉的一个人,说死就死了,再不复存在。 那条路她也常常走,假如那出事的不是陈家似小姐而是自己,那…… 先前叶明丫口的鄙夷叶蒨儿,但实际上她心里也是因受惊过度,无法可想,就只能把火气发在自己看不上的人身上。 不料夏绮一句话提醒了她,让她意识到自己跟叶蒨儿现在正处于跟陈家四姑娘相似的窘境中。 家里的人虽然疼自己,但陈家的人在事发前又如何不疼陈四?他们可以容忍她刁蛮任,觉着无伤大雅,但一旦涉及名节之类,就没法儿说了。 尤其是身陷在魔窟之中,夏绮说的对,这是跳进黄河洗不清的。 她的眼里叶蒨儿不干不净,但在别人眼中,她跟叶蒨儿又有什么区别。 “反正就咬死是夏夫人跟永安侯相救,她们也都是女子,就算传出去也没人敢说什么。”叶明丫叮嘱:“告诉你的丫头,想活命,就把先前的事情烂到肚子里。” “知道了。”叶蒨儿吁了口气,但同时心里却又隐隐地一宽。 这仿佛是第一次,她觉着自己跟叶明丫是站在同一境地的,因为在她们面前的,是如山般的叶府的“名声体面”。 何况叶明丫也不算是说谎,只是忽略了一些细节而已。 他们两个是刚落入了贼人之手,后脚夏绮跟艾静纶就来了,所以当时夏绮还看到他们在门口没来得及给挪开的马车。 倘若夏绮来晚一步,而此后又无杨仪众人及时救援……那事态自然无法可想。 叶子赋到底去谢过了夏绮跟杨仪,才带了叶蒨儿跟叶明丫出寺庙,先行启程。 寺内,艾静纶也已经醒来,才睁开眼睛,他看见空空如也的双手,即刻身起:“徽儿呢?” 榻边的夏绮笑,把怀中的婴儿给他看。 艾静纶望着那婴儿天真无的脸,一下子又跌了回去:“哎哟,好疼!”直到此刻才察觉身上疼痛难当。 杨仪在夏绮身后走过来:“知道疼了?”他的手臂上,肩背上有多处擦伤碰伤以及刀痕等,可见当时为了护着徽儿,他是竭尽了全力。 艾静纶赶紧又要爬起来:“仪姐姐……你怎么……” 杨仪轻轻摁住他道:“只许你偷偷摸摸地出京,不兴我也同去?你好大的胆子,扈远侯叮嘱我,一旦见到你,立刻把你送回去。” 艾静纶听她前半句,知道她也是要北境,又惊又喜。 听见后面一句,唯恐她是当真,也不顾伤,打躬作揖道:“好姐姐,你千万别送我回去,我好不容易走到一半儿了……我想跟十七哥一起啊!” 杨仪道:“你想跟着十七,为何不正大光明同家里说?” 艾静纶的神变化,终于道:“我不愿意说,一来他们不会答应,二来……仪姐姐,总之我不能留在府里了。” 杨仪察觉他的语气跟脸都有点不对:“有什么事么?” 艾静纶看看她,又看向旁边的夏绮。 “你犹豫什么?难道不知她是什么样儿的人?”夏绮哄着孩子,一边淡淡道:“有什么话你不能跟她说的?就算你谋反,告诉她也是无事的。” 艾静纶嗤地笑了,又舔了舔。 艾夫人是他的姑母,对他又极好,他不能把那些冷血残忍的话如实告诉,只说道:“姑母对十七哥很有偏见,我自知劝不妥的,我、我不想……夹在中间。索就跑出来,让他们知道……我是心向十七哥的。” 杨仪听了个大概,毕竟她知道艾夫人对于薛放的敌意。 她一笑道:“你跑出来不要紧,他们可并不觉着你向着十七,还以为是十七撺掇了你呢。不过既然出来了,那就不用想了。”她看看夏绮:“姐姐,我本想同行,但你们身上都有伤,又带着孩子,不宜紧着赶路,但我……” 夏绮会意道:“你担心什么?你们先行就是了,这次是注定要在这里停一停,我才心血来要来见空林师父的,以后自然是到那正经客栈投宿,断不至于如今这样,你只管去。” 杨仪见她甚是善解人意,松了口气。又看艾静纶。 艾静纶看她不打算送回自己,便又眉开眼笑道:“绮姐姐是要到广安州,我陪她到哪里,自然再去跟十七哥和仪姐姐汇合。” 出了院子,杨仪去寻胡太医等,不料刚进门,就看到俞星臣也在。彼此正说话。 她心头一顿,想也不想就转过身。 可刚要走,身后张太医已经看见了她:“永安侯……” 假如这时侯她假装没听见走开,倒也成。 但杨仪改变了主意。 她回身,忽略俞星臣注视的目光。lljflOo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