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小玉赶忙提着裙摆往那边奔去,薛放自己进了舍。 舍之中,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药气,一名侍从捧着木盘托着药碗,自后而入。 薛放嗅了嗅,几乎打了个嚏。 屏风之前,狄将军靠在太师椅上,已经换了一身银灰罩袍,正自喝药。 见薛放着鼻子进来,狄将军一笑,晃了晃手中药碗:“这药气难闻吧?药汤更苦。” 薛放道:“再苦也苦不过这一趟三寨之行。” 狄将军将手中的药碗递给面前的侍者:“韩青呢?” “在外头,”薛放竟没有行礼,而只是在侧坐的太师椅上坐定:“将军传他之前,我有几句话也想当面问您,若是有冒犯的地方,请将军大人大量,但还是请告诉我实话。” 狄闻若有所思,眼神闪烁。 终于他一挥手,旁边众人都退了下去。 薛放便道:“我在小弥寨,听上弥寨的头人龙勒波说了件稀奇的事,据他说,当年韩青的生母木桃叶,曾入了将军您的青眼?” 狄闻面不改:“还有呢?” “还有……”薛放盯着这位喜怒不形于的大将军:“韩青的爹曾想去告官,可惜不知何故,竟落入了那四个恶人之手,惨遭杀害。我想问的是,将军你可知不知道此事?” 狄闻微微颔首:“让我替你说了吧。你是想问,我有没有强占过木桃叶,在她丈夫之死的事上,有没有手过。” “对,”薛放抬手,食指掂了掂,比了个“很是正确我便是此意”的手势:“将军不愧是将军,说话就是比我们明白,那劳烦您直接再告诉我,到底有没有。” 话说的轻松,薛十七郎的眼神里却是戾气横生。 狄闻道:“我对他们夫妇的死,或许说……他们家里遭遇的惨事,的确是有责任的。” 薛放的眉峰忽地扬起,然后他站了起来:“是吗?” 狄闻望着他的姿势,笑:“怎么,这么快就要图穷匕见,听我说了句有责任,你就要撕破脸跟我公事公办了?” 狄闻跟扈远侯旧,薛放子散漫自在,把他当上司加长辈般对待,故而在狄闻面前也常常逾矩,这其实也是一份自然亲近。 可先前他还是自在坐着,如今却站了起来,这就是因为他听闻狄将军或许当真有罪,故而将“割席”相待。 薛放瞥着狄闻:“您别忘了一句话,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狄将军却反而微微闭上了双眼。 好一会儿,他才说道:“当年我来泸江三寨,三寨头人准备了酒宴歌舞,我便是在那时候见了木桃叶。她生得很美,说实话没有男人会无视这样的美人。” 薛放的脸上已经明显的透出了冷淡的鄙夷。 狄将军却仍是没有看他,自顾自道:“我便问了一句,那美人是谁。龙勒波便说了她的名字,我只觉着这名字也甚是动听,龙勒波又说可以安排她来陪寝,呵,我当时喝了几杯酒,倒也有些心动,便没拒绝。” “哼……”薛放抿,仿佛牙疼般地咂了一下嘴。 狄将军终于睁开眼睛扫了扫他:“别忙,等宴席过后我的酒醒了几分,就问起手下木桃叶的来历,才知道她原来已经嫁了人了。我狄某人到底还并没有轻到连□□都要强占的地步,便立刻命人去告诉龙勒波不可为难那女子。” 薛放意外:“当真?” 狄闻道:“木桃叶虽然难得,但天下美人何其之多,以我的身份地位,要什么样的不得?而且她是摆夷女子,我本就不愿碰外族女子,酒醒后更后悔了几分,听说她嫁了人还有了子女,那又何必?十七,你难道觉着我真饥不择食到那种地步?对了,据说他家里还有人在,木桃叶倘若真的陪寝,他们家中之人肯定知道些眉目,你不如细问之。” 薛放了下颌:“那你方才说你也有责任是何意?” 狄闻垂眸:“我明知道龙勒波他们四人并非善类,但他们在本地深蒂固,当时为了泸江的安稳,所以只能行笼络的手段,而他们四人为了讨好于我,看我青眼于木桃叶,必定会去为难木桃叶一家……他们家后来生出的那些事,我想多多少少,也跟我最初那一点起意不了干系吧,要知道我毕竟是羁縻州的巡检司大将军,辖下生出此等惨事,岂能完全与我无关。” 薛放琢磨片刻:“那么,您只见了木桃叶一次呢,还是……” “仅只一次。”狄闻甚是笃定。 薛放吁了口气,回头看向门外。 狄将军蓦地抬眸,整个人也微微坐直了几分。 门口处,狄小玉扶着韩青,正站在那里,看韩青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经都听见了。 “你刚才所说,都是真的?”韩青问道。 “原来……”狄闻已经下了地,他低头看着韩青:“我今才知,你恨我。” 韩青道:“在人头谷的时候,他们说过这件事你也参与其中。” 狄闻仰头,他长吁了口气,眉峰皱蹙:“自从我收留了你,教你认字、武功……看你在巡检司内一步步到如今,我膝下无子,早已把你当作半子,我是什么样的人,难道这十三年来,你竟不知道?你相信那些人的话,不信我?” 韩青的目光闪烁。 这些年来,韩青也曾犹豫过,狄闻收留了他,待他如子,毫无保留。 韩青觉着狄闻未必会干出那种事,毕竟这些年他明里暗里观察,狄闻并不是个贪好女之人,虽位高权重,但从不以势人,军民有口皆碑。 可韩青始终记得人头谷中所听所见,始终过不去那坎儿,仿佛相信了狄闻……就背叛了自己阿爹一样。 所以只能让自己恨他。 狄小玉走到他身后:“青哥。”她眼中含泪,咬紧了嘴,咬的快要出血。 虽然向来不太在意巡检司的事,可是此番韩青犯下如此大罪,已经是死罪难逃,狄小玉深知。 狄闻久久没有说话。 薛放左右看了看,言又止。 终于他转身往外走去,出了舍的门,见斧头正呆在门口:“十七爷!刚才狄将军的近侍把这封信给了我。说是京内府里来的信。” 薛放意外,接过来一把撕开。 他囫囵枣飞快看完,口中喃喃,最后终于把那信成一团扔回给斧头。 斧头赶忙接住:“十七爷,信里说什么?是不是让您尽快回去?” 薛放不理会,负手往外而行,正走到院门口要迈步,冷不防外头有人也正上来,两下蓦地撞在一起。 那人身形一晃,几乎给撞飞出去。 薛放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对方的肩:“忙什么你……” 话未说完,他看清楚被撞得人正是杨仪。 望着眼前这张苍白的脸,因为受惊,她的双眸显得格外的黑,一如他梦中所见。 一股奇怪的酥麻从后脊嗖地爬起,薛放猛将手撤离。 杨仪本就正向后倾倒,被薛放一松手,她立足不稳连连后退,幸亏她身旁跟着的是隋子云,从后在她间一揽:“小心。” 等两人站稳回神,身旁一阵冷风。 原来是薛放一声不响地跳过门槛,头也不回地消失无踪。 斧头目瞪口呆,叫了声十七爷,赶忙追着去了。 隋子云甚是内慧,眼中浮现浅浅笑意。 杨仪却扭头看着薛放离开的方向,疑惑地:“旅帅……怎么了?”她总算咂摸出了一点别样的味道:“他、他是……” 先前薛放一旦得闲必会见她,一旦见她必会亲亲热热说上半天的话,那种谈笑无忌,亲和趣致,令杨仪都觉放松。 可是现在,杨仪迅速回想,从中弥寨的清晨,到先前泸江边上的策马,再到方才…… 若说前两次是不经意,那刚刚,他明明是先握住了她的肩膀,然后在看向她的脸后,才猛然放开了的。 当时他的表情就好像是……误碰了什么、比如见血封喉的毒箭木汁之类有大毒的东西。 那着急逃离的模样,似乎是急着去洗手免得毒入骨。 杨仪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问隋子云:“旅帅莫非是在避着我吗?” 作者有话说: 仪姐:我身上难道有刺 十七:扎到我的心了 虎摸,今晚一般不会有三更君了哦,明天……明天再说叭~谢在2022-10-24 11:22:40~2022-10-24 20:2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的小天使哦~ 谢灌溉营养的小天使:水中月 10瓶;kira、nicole 5瓶;32171607 1瓶; 第49章 努力加更君 ◎翻云覆雨,拒还休◎ 隋子云其实没大想好自己该如何回答。 幸而狄将军的近侍走出来:“隋队正, 杨先生,将军此刻还不能相见,或可暂去花厅等候?” 隋子云站会儿无妨, 看杨仪独立伶仃,便点头应了。 近侍送了茶上来, 躬身退了, 隋子云看出杨仪挂了心事, 便故意道:“方才你听见狄将军那边的动静没有?” 杨仪回神:“什么动静?” “先前旅帅去见将军, 然后狄姑娘便带了韩青去了, 此刻将军必定是在审问韩青,”他喝了口茶:“你一早上又颠簸到了这里,喝口热茶缓一缓。” 杨仪心不在焉, 也慢慢地喝了口,只觉清香味甘,低头看时, 白瓷碗里一个个小小芽苞, 如同小小的竹笋, 芽头紫,其身碧绿。 她不由问道:“这是什么茶?” “以前没喝过?”隋子云微微一笑:“倒也是, 连我也是在将军这里才见识了, 这是紫芽龙苞,生长于气候润云雾弥漫的高山上, 立之前出这小小芽苞, 所以又叫抱芽, 这应该是今年第一茬。” “长见识了。”杨仪点头示意, 又喝了半盏。 隋子云估摸着狄将军那边还要有一会儿, 便道:“韩青的事情, 你可知道了吗?” 杨仪道:“听说了一些。” 隋子云就把韩青的出身,以及他如何谋划报复等等一一跟杨仪说了。 杨仪听的惊异不止:“韩旅帅居然……” 先前她只慨于,前世的西南王为何竟会成为阶下囚,这一世韩青到底又将如何,听了隋子云的讲述,就仿佛把韩青这个人底下的那些空白都填补上了。lLjFLoO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