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的话她没说,但黎渊怎会不知道。 如屠竹所言,她心里眼里都是薛放一个,已经容不下别人。 一宿过后,次,黎渊便不见了踪影。 虽然他说要保重,但杨仪看着那绵延不绝的雨,总是忍不住替他的伤势担心。 这两天中,其他的伤者逐渐稳定,只有一位因伤重而离世的士兵,就是利器伤了脏器那位。 杨仪曾犹豫过要不要用麻沸散,然后开腹……只是这行为太惊世骇俗,把握又不大,她正犹豫中,那士兵已然病发不治。 跟杨仪一起的大夫道:“这种情况本就已经是不治之症了,虽然外头看着不知如何,但想必他腹中已经溃烂……超出了我等之能。” 杨仪看着士兵将那具尸首抬了出门,问道:“这是要送到哪里去?” 大夫道:“这些士兵们,有的是本地之人,家里有人的便领回去,有的是外地的……隔着太远,只能就地埋葬,还有些……对了,杨太医问这个做什么?” 杨仪拧眉:“我有一件事,先行告退。” 出门刚要上软轿,一眼看见前方有几道影子经过。 “俞巡检!” 俞星臣手中拿着一份京城才送来的急报,因为方才又正撞上了士兵的尸首被抬出,所以正转身避开。 听见杨仪叫他,俞星臣有点意外,回头等候。 杨仪近前:“我有一件事想请教。” “说。” 杨仪发现他的脸不佳,犹豫了会儿:“您有公务?那我不便打扰。” 俞星臣淡淡道:“小事。你说就是了。” 杨仪道:“方才有一具士兵的尸首被抬出来,他是被利器伤了内脏,无法治疗才身亡的,我想……”这话有点难以启齿,尤其是对一个力拼战死的士兵来说:“我想……知道他是否有家人在,或者可以……” 俞星臣目光幽沉:“你是不是想……查看他的死因?” 杨仪很松了口气,头一次俞星臣如此“善解人意”:“是……我、只是想看看他具体如何,先前我从未料理过这种伤症,并无经验,倘若这次能够……” 没有等她说完,俞星臣回头叫了县衙管事,代了几句话,那管事匆匆去了。 俞星臣才道:“待会儿有消息,他会来告诉你。” 杨仪脸上的笑一闪而过,待要道谢,俞星臣已经迈步走开了。 她只能把那声多谢下。 不料俞星臣走了两步,回头道:“先前你说要呆两天,今该差不多了吧?若无疑虑,明启程可否?” 杨仪微怔,心中极快寻思:“可。” 俞星臣“嗯”了声,面无表情地去了。 杨仪目送他离开,以她对俞某人的了解,一定是有什么事让他不快。 不过,那就不是她该管的范畴了。 两刻钟,县衙的管事来到,说是已经将那士兵的尸首送到了验房。 杨仪没想到他办事这样利落:“他的家人知道吗?肯吗?” 管事道:“杨侍医放心,他不是本地的。只多发送些抚恤银子回去他家里就是了。” 杨仪听了这句,倒是有点心酸,忙道:“回头我也叫人送一份……聊表心意吧。” 管事却极诚恳地说道:“杨侍医不必如此。俞巡检的意思我是知道的,杨侍医是想查探他的死因,若是能够明白,兴许下回就能救人了。想必他在天之灵也是愿意的。” 杨仪没想到他竟能说出这些话,不动容:“多谢!” 验房之中,杨仪看到了那个小兵。 正是前她去探诊,那个叫她不要欺负薛放、对他好点儿的。 杨仪望着他兀自带几分痛的脸,先拱手,深深鞠躬向他行了个礼。 解开他的衣衫,看到腹部一道近三指宽的刀伤。 杨仪蒙了脸,取了一把刀刃,从刀伤入了进内,缓缓地将他的伤口划开。 一股腥臭的气息从创口透了出来。 杨仪慢慢地将伤口扩大了些,映入眼帘的,是盘曲的肠,以及上面触目惊心地一点刀伤切痕!这就是导致他死亡的元凶。 此刻那伤痕已经有些溃烂,周围腹腔之中漾了鲜血,以及许多污浊之物,把肠都要淹没了。 望着眼前惨状,回想前小兵尚且能开玩笑的模样,杨仪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那时候,他必定是无比痛苦的,可竟然还能强作颜。 不……也许那一刻,因为听她亲口承认薛杨两家议亲的事,他确实短暂地忘记了这份难熬的痛。 可对杨仪来说,要早知道他是这个结局,就该毫不犹豫给他剖腹……哪怕试一试。 请门外的小兵提了干净的水跟细麻布进来,杨仪仔细地清理士兵脏腑之中的污血跟秽物,一直用了两桶水,才总算妥当。 她重新观察创口,心中默默判断如果能够剖腹,该怎么行之有效地调治。 在《素问》中所记:小肠者,乃受盛之官,化物出焉。 意思便是承接着胃而出之物,然后缓缓消化,再行下撤。 从伤处的情形来看,是因为小肠受损,里间的秽物溢出,在腹内作祟,更加引发诸多症状。 杨仪耐心地将受损的肠壁修理干净,小心地用桑白皮线合了起来。 然后才又一段段重新放回了腹中,最后将尸首的创口重新合,替他穿上了衣裳,打理整齐。 从头到尾做完了这些,已经近两个时辰。 门口的士兵一直向内观望,又不敢打扰。 直到这时,才小声地问:“杨太医,好了吗?” 杨仪吁了口气:“可以了。劳烦再取水来。”她站的有点虚。 小兵早就备好了,忙提了进来。 杨仪洗手。 小兵壮着胆子去看桌上的尸首,却见衣衫整齐,没有先前看着那肠穿血的骇人模样。 他很是敬佩地问道:“杨太医,你给齐大哥把伤口料理过了吗?” 杨仪“嗯”了声。 “奇怪,”小兵喃喃地又道:“怎么看着他不像是刚才那么愁眉苦脸了呢。” 杨仪转头看过去,却也意外地发现那士兵的眉眼,确实仿佛舒展开了。 小兵眼巴巴地又看向杨仪,迟疑地试探问:“杨太医,是不是……齐大哥在天之灵知道你为他处理了伤口,所以才……显灵了呢。” 杨仪摇摇头,没有回答这句话。 她心里想的是,假如自己能够在他活着的时候救他命,该多好。 不过她也明白,就算真的行剖腹之术,自己也没有十足把握能够把人救回。 只是多一份经验,倘若下回…… 正要出验房,就见门口处有人探头出来,竟正是陈献。 原来陈献早就来了,此刻笑道:“你方才那么专注的,我走到你身后你都没发现。”十九郎慨:“我怕吓到你,只得又先出来了。” 杨仪诧异:“我竟半点也没察觉。” 陈献道:“你那时候都在那肠子上了,还能在意别的呢。不过……” “怎样?” 十九郎思忖道:“方才那小兵倒也没说错,我也觉着那尸首的脸比先前好多了。要不是你把他肚子打开,我还以为他要活了呢,也许……真的是有在天之灵的说法?” “我哪管得了那些,若能治好活人岂不更……”杨仪苦笑,不想再提这个:“你身上如何?” “这两天紧着灌药,又没跟人动手,好的多了。” “可是……巫知县出事那天,你到底没忍住。唉。叫我说什么好。” 陈献一笑:“那也是没法子的事。谁叫赶上了。” 那天宁振本来神志不清,只是被灵枢击倒,才清醒过来。 陈献赶来,听到屋内巫捣衣要挟俞星臣,于是将计就计。 他故意让宁振假装依旧中招的样子,“挟持”自己,果真险中取胜。 陈献道:“还好大家都有惊无险,只可惜了巫知县。” 杨仪忽地想起屠竹跟小甘说的话,问道:“当时是怎么了,火药又是怎样?” 陈献说:“起初我们也蒙在鼓里,好好地怎么就冒出火药来了呢,俞大人又如何知道?后来了险,俞巡检才解释,原来那个蒙面的男贼出来后,跟巫捣衣……咳,就是那个假小姐用倭语说过,要点燃密道的火药,谁知咱们俞巡检偏是个奇才,他连倭语都通,自然窥破了天机……这才死里逃生。” “倭国语……是啊,”杨仪随口道:“还有什么波斯语,古越语,蛮语……” “什么?”陈献听的奇怪。 杨仪微凛:“啊,没什么,我胡说的。对了,你要去哪儿?” “我本来想去看看十七哥,他的手到底如何了?” 杨仪沉默。 十九郎看着她泛白的脸:“还不成吗?不是……已经接好了?” 当然已经接好了。 虽然看似血脉已经通了,但不知为何竟仍是不能动。 杨仪不怀疑,如果是哪里出了差错,那就得再度割开皮,找到原因…… 她一想到那个可能,浑身都麻了。 杨仪不是因为要面对什么,而是,若那么做的话……薛放又得经受一场折磨,再度面对那个未知的局面。 她没法去想这个可能。lLJFlOO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