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仪拒绝,连那个可能都不敢去想。 门敞开着,雨声从外传了进来,她虽然不在雨中,却仿佛被浇了个透心凉。 俞星臣眯了眯双眼:“别人怎样我不敢说,但……你不该多信他一分吗?” 杨仪抬眸。 俞星臣道:“我只知道,薛小侯爷是个总会让人意外的人,你每每觉着不可能的事,他却能……神兵天降,化险为夷。” 那八个字传入耳中,杨仪眨了眨眼。 俞星臣呵了声:“比如今的事,如果换了其他人,只怕早就葬身东门,又岂会斩杀贼寇,于绝境之中反败为胜?你当然也深知他的为人,如果连你都这么不相信他,觉着他熬不过去,那么,我看你再好的医术也是枉然,你不如立刻停止救治,任凭他自己死活。” 听他越说越不像话,杨仪心头震动:“你胡说!你……住口!” 俞星臣可没有住口。 他的声音很淡漠,因为淡漠而透出几分尖刻:“是我胡说,还是你自己这么想的?我只是把你的想法说了出来而已。如果你不想人胡说,那就打起神来,别他还没怎样,你就先把自己苦死了!” “我、我没有!”杨仪瞪着俞星臣。 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声音都提高了几分。 也许……是叫做“愤怒”的力量。 而俞星臣在发她的愤怒方面,是极有天赋的。 “没有的话,就做给我看,”俞星臣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不过,你要是觉着薛十七是个软弱不过去的人……就算了,也别白费力气。” “你……我不许你这么说他!你出去!”杨仪惊怒加,抬手往门口一指,却又咳嗽了起来。 俞星臣冷哼了声:“你这把身子,要还不正经吃东西,恢复几分体力……只怕连话也说不出来,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在这里讥笑你们。” 杨仪恼怒之极,抓起桌上的碗要摔在地上。 回头看看薛放,又放回去:“你、你走!” 俞星臣瞥了瞥她,负手往外去了。 正小甘捧了新的汤跟粥送来,隐约听到里头似乎不快,小甘不明所以,战战兢兢地进门:“姑娘……” 杨仪靠在桌边上低低咳嗽了几声,着气看她端进来的粥,磨了磨牙,终于道:“拿过来!” 带怒吃饭,其实是大忌。 不过,杨仪喝了两口汤,觉热汤水滑过喉咙,却没有再被那股气劲顶上来了。 她慢慢意识到,俞星臣方才那些听似讥诮的话,其实并非是真的在讥讽嘲。 望着热腾腾的汤跟绵粥,杨仪心气渐平。 抬头看向门口。 俞星臣像是已经走了。 灵枢跟在俞星臣身后,右手撑着伞,踏上走廊,灵枢收伞。 雨水顺着油纸伞向下滑落,灵枢轻轻一抖。 “大人,”望着地雨点,灵枢没忍住:“您何必跟仪姑娘说那些话呢,一来她身体本就不好,你还她,二来,岂不是让她更加误解了你……” 俞星臣道:“她那个样子,若不一,就真完了。至于误解……哼,也不差这一回。” 灵枢疑惑:“大人?” 俞星臣吁了口气,在栏杆前站住。 外头是几杆竹子,被雨水洗的淋淋地,活像是某一幅墨汁蘸的太浓的水墨画。 灵枢陪他站了片刻:“大人真觉着十七爷会无事?” 俞星臣微震:“怎么?” 灵枢道:“其实,大家心里都担忧着呢。” 半晌,俞星臣才轻哼了声,冷峭地说道:“生死有命,我又怎会知道。” 灵枢一怔:“可大人方才对仪姑娘说……” “若不那样说,只怕她会比薛十七先一步倒下。”俞星臣眉头微皱。 灵枢沉默片刻,大胆问道:“大人……您是不是、中意仪姑娘?” 俞星臣转头,眉头皱起。 灵枢躬身:“大人恕罪……我只是不明白,您对仪姑娘明明很上心,但……” 他是俞星臣最心腹的人了,俞星臣跟杨甯的事情,灵枢最清楚。本来以为杨甯指定就是俞家的三少了。 谁知情形急转而下,有情人竟成了怨侣、甚至死敌。 偏偏是最开始跟俞星臣不对付的杨仪,反而每每地被他暗暗留意。 灵枢可不知道俞星臣的那些隐衷跟弯弯绕,他只觉着,假如大人是真心喜杨仪的,那为什么不正大光明地去示好、去争取,就算杨仪跟薛放“两情相悦”,甚至杨家跟薛家彼此上门,但毕竟还没有真正定下婚约,那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毕竟在他看来,俞星臣完全不比薛放差,而俞家的门第更是高于薛家。 争一争那是完全可能的。 何况,假如自己的大人能把跟杨甯相处时候的那些温柔宽和的手段施展出来,而别总是动不动一言不合冷嘲热讽,那杨仪也未必就跟他是现在这种时而水火不容、时而冷淡如水的情形了。 俞星臣盯着灵枢看了半晌,终于嗤地笑了。 他转身,大袖轻轻地一拂:“我跟她之间……永远不是中不中意、喜不喜那么简单的……你又懂什么。” 灵枢确实不懂。 将回厅内的时候,俞星臣望着前方灯火通明处,突然问道:“巫知县如何了?” 灵枢道:“傍晚时分,他去见了宁旅帅,出来后……就回了后宅,还去过巫小姐的房间。” 俞星臣呵了声:“看样子,已经瞒不了他多久了。” 才说了这句,突然间,一阵琵琶音穿过夜,凄凄切切地透了过来! 俞星臣蓦地抬头。 子时前,杨仪又喂了薛放吃了半碗黄芪当归汤,又喂一次药,十分困乏。 她打发屠竹跟小甘去旁侧厢房歇息,自己把鞋子了。 自己的双脚已然冰凉,肢往下都是酸麻带冷的,若还在地上守着,是熬不过一宿的。 杨仪慢慢从薛放脚边爬过去,在他里侧卧倒。 望着十七郎无知无觉的脸,杨仪伸手摸了摸,微凉,但细细察觉,还有些许温热。 她不放心,小心翼翼地爬起来,将脸贴在他的口仔细听。 “砰,砰,砰”,缓慢地心跳声。 杨仪有点贪婪地听着这声音,没察觉自己的泪一点点儿地掉在了他的中衣上。 她本来想听一会儿就缩回去睡,可是……也许那心跳声太叫她喜,她竟舍不得离开,又或许是太累了,才合眼,竟就睡了过去。 在薛放睁开眼睛的瞬间,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情形。 在自己的前,杨仪安静地靠在那里,睡着了。 她的眉头微蹙,眼角似乎还有没干的泪渍。 冷雪般的脸,干净清透的像是个玉雕美人,又像是空谷里被水打了的伶仃寒兰。 薛放眨眨眼。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记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右臂竟然不能动。 垂眸看了眼,望见被细麻布遮住的手臂,薛放知道杨仪一定给自己处理过了。 所幸,左手还是能动的。 薛放试图调息,身体却极乏力,就好像四肢百骸都是空的,连脏腑都不知在何处。 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他才总算能够控制自己的左手。 手臂抬起,向里间揪住那被子,平常一抖手的事儿,他却费尽全身力气,很缓慢地拉起来,盖在杨仪的身上。 很长一段时间,薛放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杨仪,望着她趴在前的姿态,带一点忧愁的恬静睡容,他没觉着身上的伤口在疼,也没在意身体的不适,光是看着她,就仿佛是无上受用。 描摹着她的眉眼,薛放想起自己方才朦胧的一个梦境。 在梦里,他好像是隔的远远地看着杨仪。 那道影子太单薄了,极冷清、又孤单。 他心里很想到她身边去,可两个人之间隔着实在太远,好似天堑沟壑。 他眼睁睁地望着她,却无论如何竟都赶不上,靠不近。 那种焦急、无可奈何,以及眼见她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心痛,让人无法呼。 种种无法忍受织,折磨,硬生生得薛放惊醒过来。 可恶!好一个坏梦! 怎么会做这样可恨的梦。 不过……看着杨仪趴在口睡着的模样,薛放哑然。 原来是她着自己的心,才出来的这种梦。 倒也罢了。 想起斧头以前的那种解释“梦都是反的”,可不是吗? 如今她分明就在自己身边,哪儿也没去。 还是梦醒了好。 越看越是喜,心里的悦没法掩饰,薛放突然就很想摸摸杨仪的脸,确认她是真的。 于是他抬手,轻轻地蹭了上去。 “十七!”杨仪低呼,猛然惊颤。llJFLoo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