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知县道:“我去看看。”他起身去探望宁振。 先前杨仪去寻薛放后,衙门内原先送来的伤者虽已经救治无碍,但东城门那边很快又抬了一批来。 俞星臣早命灵枢,派人去把海州城有经验的大夫传来待命,倒也不至于太过手忙脚。 只是……俞星臣起身,走到窗户边上,望着外头依旧窸窸窣窣绵不绝的雨。 他很想再去看看薛放那边如何,可先前已经去过一回了。 回头见灵枢在门口,俞星臣问:“有消息没有?” 灵枢看见他的眼神:“之前叫送了药进去,又换了水……点了蜡烛,这会儿还没开门,也没动静。” 俞星臣没有再出声,只垂眸看着桌上的那一瓶立花。 他想起巫知县方才的话,又想起巫捣衣。 先前巫捣衣离开县衙去寻主,这件事……城门楼上也有士兵看见的,只是仓促中大家不知何事,所以此刻还没有散播开来。 而巫捣衣趁着那会儿主跟薛放大战,却又悄悄地不知退到了哪里。 俞星臣问:“那个叫黎渊的……还守在那里?” 灵枢道:“是。大人有什么吩咐?” 俞星臣言又止。 巫捣衣自然还潜伏在城中,虽然俞星臣知道,要她落网也是指可待,但总担心她还会兴风作浪。 毕竟在海州城这漫长数年的谋划,就算今摧枯拉朽一般,但若说连拔起,那还差得远。 得亏是薛放先除掉了他们的首领,大大地震慑了群贼,也让事情好办的多了。 俞星臣定神:“你的伤如何?” 灵枢道:“大人放心,没什么大碍。” 俞星臣难得地说道:“过来我瞧瞧。” 灵枢知道他看不得这些:“先前仪姑娘跟我过伤口,真的无恙。大人不必看……何况,也不好看。” 俞星臣听了这话,反而更要多看一眼,灵枢只得将袖子向上起。 手臂的创口,如同是趴着的一条蜈蚣,虽然杨仪已经处理的极妥当,但伤口还是有些红肿,配合着那过的伤口形状,触目惊心。 俞星臣忙转开头,灵枢把袖子放下:“我说难看嘛。” “我只是看看好歹,”俞星臣镇定,垂着眼皮:“那个……小侯爷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详细你可清楚?怎么……这么半天没有动静?” 灵枢早就打听明白了。听俞星臣询问,才道:“小侯爷手臂上的筋脉被那倭贼斩断,听在场老关他们的意思,右臂差不多……就是废了。仪姑娘应该是想为小侯爷接回去……只不知道能不能成。” 俞星臣倒冷气:“接?” 灵枢道:“手臂上光是经脉就有六条,这还是大脉,其他小脉自然无数,若不尽快重新连起被断了的筋脉,那就……总之,可比简单地骨折还要难办。” 俞星臣光听听就有点心里发:“真的可以接吗?那梅湘生……” 灵枢忧虑:“我也是没有听说过有这种可能,大概是仪姑娘想、尽力试试吧。” 俞星臣皱眉:“你留神打听着……那边的消息。” “大人放心,我代过,让人在那里盯着,有消息就会过来告诉。” 俞星臣摁下此事,又叫了个侍从准备笔墨纸砚,他得即刻写折子回京。 巫知县前往探望宁旅帅。 宁振受伤颇重,只是服了药,又曾给杨仪针灸过,因此竟醒的很快,只是呼依旧困难,口隐隐作痛,浑身无力。 毕竟心脉受损,这恢复可不是一朝一夕的,而且他是被主近距离一掌击中,能保住命已经是难得。 巫知县先问过他的伤,旁边的人代为回答。 宁振换了缓神,问道:“大人,捣衣小姐呢?” 巫丹殷道:“俞巡检说,先前倭贼侵入县衙,捣衣如今暂时避在县内别的亲朋府里了。等过一过风头再回来。” 宁振的目光闪烁。巫知县道:“怎么了?” “大人……”宁振的口中发苦,忍了又忍:“我有一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说就是了,跟我还有什么避讳的?”巫知县诧异。 宁振道:“大人知道我巡检司里有倭贼内应的事吧?” “听说了,甚为诧异,你行事从来一丝不苟,极为清楚明白,怎么会出现这种……”说到这里,又想到自己县衙内也是同样,不由语。 宁振苦笑了声:“大人可知道那倭贼细作,是……什么来历?” 巫丹殷疑惑:“你这是何意?难道我该知道他的来历?” 宁振抬眸,口沙沙地疼,语声也是艰涩:“那、那是……捣衣小姐亲口跟我说、是夫人娘家那边的亲戚,投奔而来,叫我留在巡检司的。” “什么?竟有此事……”巫知县面惊愕:“我怎么不知道?” 宁振咳嗽了声:“捣衣小姐说,若是让知县大人知道,您自然是不肯徇私情的,所以……她没让我声张。我因为相信小姐,才、容留了那人……” 宁振此刻说的,自然就是在东城门那个率领群寇围攻陈献的校尉。 而那校尉曾拿自己的来历来要挟宁振,当时宁振未曾说破。 巫知县的呼急促了些,无法置信:“捣衣……捣衣叫你收留的、倭贼?” 宁振咽了口唾沫:“也许,捣衣小姐也是被蒙蔽了!我告诉大人此事,就是想……让大人询问小姐、到底……那些人是怎么回事。说清楚了、自然是好。” 巫知县的目光飘忽了一下:“是、是……你说的对,我……我回头自然会问她。” 宁振强撑着说了这些话,力气不支。 巫知县安抚了几句,让他好生休养,起身出门。 天已经黑了下来。 廊下跟栏杆外,雾蒙蒙地,仿佛一切都看不真切。 雨还在下,透着几分秋凉提前的萧瑟。 几个仆人正在点灯笼,见了巫知县出来,忙退后行礼。 巫丹殷瞥了他们几眼,一路向内宅而去。 陈十九郎目送巫知县离开,回头看了看宁旅帅,代几个士兵好生看着,自己往后。 房间的门还是紧闭,屠竹跟小甘两个挨在一起,蹲在地上,站了半天了,他们累,但是不想离开。 因为里头的杨仪更累,而薛放,生死一线。 黎渊靠在墙边,微垂双眸,在陈献拐过来的瞬间,他的睫才动了动。却没有睁眼。 只靠知,他就知道来的人是敌是友。 老关跟小梅才离开,他们两个都带伤,尤其是小梅。 屠竹之前特意送他回房,千叮咛万嘱咐:“你要是再有个不妥,让仪姑娘怎么办?好好地休养,比什么都强。” 陈献缓步走过来,瞥了眼黎渊。地上的屠竹跟小甘站起来:“十九爷。” “还没动静?”陈献小声问。 屠竹跟小甘对视,不敢吱声。 十九郎轻啧了声,小心地把门扇推开一点儿。 外头的天灰蒙蒙,里头却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烛光中,陈献看见薛放依旧静静躺着没动,而杨仪趴在他的身旁,好像是睡着了。 陈献的目光转动看向薛放手臂上,隐约瞧见那里盖着一块细麻布,干净的,没有殷血。 那应该就是已经把伤口处理妥当了……就是不知…… 陈献本想自己入内,不知为何竟提不起勇气。 他指了指里间,示意小甘进去看看。 小甘犹豫片刻,蹑手蹑脚进内,见杨仪果真是睡着了,至于薛放……她鼓足勇气试了试十七爷的鼻息,虽然这动作有点不敬,但却把门口两个人的心都牵了起来。 试了几次,屠竹跟陈献的脸都白了,窒息之中,小甘终于向着门外摆摆手做了个没事的动作。 屠竹已经冒了冷汗。 陈献更是双腿一软,喃喃道:“吓、吓死我了……这臭丫头,早知道我自己进去看了。” 正在这时,杨仪猛地一颤:“十七!” 她整个人惊醒。 一抬头看见小甘在跟前——丫头正去取了她的外衫,想给她披上。 杨仪还没反应过来,怔怔地望着。 小甘忙柔声道:“姑娘……你累的很了,不如歇歇……十七爷的伤不是已经都料理妥当了么?” 杨仪听她说着,人也逐渐清醒:“对了,熬的当归补血汤呢?还有三七汤……快取来。”说着伸手,先听薛放的右臂脉搏,可不管她怎么凝神,却都察觉不了。 杨仪的心往下沉,急忙欠身去摸他左臂的脉。 可趴了这半天腿早麻了,小甘眼疾手快扶住:“姑娘……” 杨仪紧闭双眸,脑中也跟着一昏,摸索着伸手过去诊他的左臂的脉。 她的心都慌了,好一会儿什么都听不到,倒是听见自己的心跳,以及耳畔的嗡嗡响动。 这觉就仿佛站在悬崖边上,有大风狂吹,随时都可能粉身碎骨。 杨仪镇定了半天,才总算摸到了她悉的脉,虽然极微弱,但毕竟还在! 她撤手,绷紧的心弦微微放松,往后一倒。 小甘死死抱住。 门外屠竹亲自去取汤药,陈献小心地走了进门:“仪姐姐。” 杨仪急促地了几口气,回头见是他:“你怎么……”还没说完,看陈献脸也不妙,便道:“过来。” 陈献乖乖走到跟前,杨仪被小甘扶住重又坐下,却拉着陈献的手给他听了一阵:“这几天你千万不要跟人动手……咳,那个炙甘草汤,别忘了喝……” “忘不了,”陈献盯着她:“仪姐姐,十七哥怎样了?你、你也要保重啊。”lljFLoO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