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有个人默然而立,她握拳骇然凝视,总算看清那是隋子云。 “醒了?”隋子云的声音温和地,走到前,他伸手似乎想碰碰杨仪的肩头,却给她抬手一挡。 她低头飞快地打量自己身上,却发现豆子竟趴在自己前地上,此时正用润的黑眼睛望着。 “是我不好,”隋子云不动声地把手缩回:“先前不该让先生病中奔走,十七也已经责骂过我了。” 杨仪已发现身上衣物并无不妥,又听隋子云这般说,心想莫非无事? 正在警惕跟松一口气之间踌躇,鼻端嗅到一股药气,嘴里也泛起苦味。 隋子云又道:“本来十七叫去请大夫,可我想起先前在安平堂先生已经取了好几副药,郦县还有什么人比先生更懂自个儿的,所以我擅作主张,叫屠竹去熬了一副,给先生喂了半碗。还好就醒了。” 杨仪听得心惊跳,前半段叫她喜,后一句让她不安。 “隋队正善解人意,察明白,”杨仪哑声,她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可……喂药?实在是……” 隋子云淡淡一笑:“还好,先生不是那种难办的病人,药到嘴边自然就喝了。” 杨仪留神看他神情,一如平常。 “先前,我记得我是在外头晕了?”她试探问。 “是啊,”隋子云颔首:“把十七吓了一跳,正好我跟戚峰从外头经过,我便送了先生回来了。” 原来是他。 杨仪咽了口唾,还未出声,隋子云道:“口渴?”他回头微微扬声:“屠竹。” 门口人影一晃,是屠竹现身,隋子云道:“去那些水来。好生伺候着。”又对杨仪道:“十七一直记挂,你好歹醒了,我去跟他说一声。” 隋子云去后,屠竹送了水给杨仪,她连喝了几口,清甜沁人,总算缓了过来。 豆子站起来,伸出长嘴微微地蹭她的袖子。 杨仪伸手摸了摸狗子的头:“我没事,不用担心。” 屠竹并没离开,在边担忧地看着她:“先生好些了?” 杨仪道:“好多了,让你受累。” “哪里的话,”屠竹赶忙摇头:“之前我也是惊呆了,多亏旅帅反应快。” 杨仪有点尴尬,闻言诧异:“旅帅?” “是啊,”屠竹问她要不要再倒一杯水,又说:“我也是头一次看到旅帅那样着急,幸亏他先抱了一把,先生才没跌在地上,刚好隋队正赶到,才把先生抱了回来,其实我看旅帅的样子,若隋队正没接手的话,旅帅自个儿就抱先生回来了。” 杨仪忽地想起方才昏睡中仿佛听见那狄小玉跟戚峰的对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捧着水杯,迟疑了会儿:“方才有谁来过?” “先生昏的时候,旅帅跟戚队正都来过,对了还有那位狄姑娘,不过多半是隋队正守着,隋队正还代我们无事不许随意进房中打扰,让先生好生歇息。所以除了旅帅进来过外,戚队正跟狄姑娘也都只在外头看了眼。” 杨仪只觉哪里仿佛透着古怪,可又仿佛天下无事。 真叫人半是放心半是揪心。 隋子云去后不多久,薛放亲自来探。 杨仪已经起身换了套衣裳,又用帕子擦过了手脸,正在拢自己的头发。 听到薛放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顾不得细细梳理,只急忙在发顶挽了个髻了乌木簪子。 仓促做了这些,又引动气,正强忍咳嗽,薛十七郎已经走了进来:“你怎么下地了?” 杨仪站直身子,垂首致意:“旅帅。”抬眸看向他面上:“您的眼睛……”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倒是你,”薛放一直走到她跟前,上下打量:“听说才醒,为何不多躺会儿,又没有人赶着叫你去看诊。快来躺下。”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胳膊,把人往边轻拽。 杨仪体弱无力的人,不由自主跟着“滑”了过去,喉头发:“旅帅。” 幸亏薛放下手有数,没怎样用力,不然的话这一拽直接就把她扔回/上去了。 薛放硬是把她摁在边,自己居然也在旁边坐了:“我先前骂过了嬷嬷,竟不叫你歇息,又让你去什么曹家……哪怕是把曹墨到这儿来也比你出去跑这趟强。可好些了?” “多谢旅帅,已经无碍。”杨仪跟他并排坐着,如坐针毡,慢慢往旁边蹭,想离他远一点。 薛放却自顾自探手在她额头上抚落,他的掌心温热,直透天灵。 杨仪呆若木。 “还是有点儿热,”薛放自顾自点头:“你虽然是大夫,可也不能大意……说来也怪,先前我叫人去请大夫,嬷嬷竟是不许,非说你从安平堂才拿了药,幸亏还真有效,——杨易,你总不会连自个儿要晕了都提前想到吧?” “若想到了就不至于人前出丑了。”杨仪苦笑。 心里却放松许多,薛放虽同她“过于”亲近,可态度甚是自然,可见她并未暴。 “去你的出丑,谁说的?”薛放哼了声,忽然冲着外头道:“怎么还不来?” 杨仪正不知他在说什么,门外屠竹道:“来了旅帅。” 屠竹在前端了个竹筐子,斧头跟在身后,手中抱着不知两个什么东西。 竹筐内是好些果子,青皮橘子,火红柑子,金灿灿的枇杷,香蕉,青芒果,颜鲜亮,香气独特,还没吃就叫人心旷神怡。 斧头怀中抱着的却是两个碧绿的比人头略小之物,杨仪竟不认得。 “你想吃什么?”薛放询问:“对了,听竹子说你喝蜂水,正好他们给我送了两个椰子果,你也尝尝,据说这个清热去火最好的,正适合你。” “这就是椰子?”杨仪有些惊奇,她毕竟才来羁縻州不久,而羁縻州的水果丰富,可有些果子却不是哪个地方都有的。 斧头抱了一个过来:“我也是头一次见,还不知道味儿呢。我们爷非说要给你留着,可这硬邦邦又沉的到底怎么吃?”他捧着椰子,试着在桌上碰了碰,又细听里头水声。 薛放取了个在手,斧头得双手抱的东西他单手撑着,不费吹灰之力,右手自靴筒内掏了把匕首出来,轻轻地在椰子顶上一削,一股汁水随之溅出。 屠竹早去取了个碗,薛放将椰子汁倒入碗内,示意杨仪:“尝尝。” 杨仪颇为好奇,见那椰子水十分清亮,便捧着碗喝了口,只觉天然清甜,竟是之前没尝过的味道。 薛放看她眉眼舒展,就知道她喝,便道:“这个比蜂水还好喝,你看,里头的还可以做菜,回头叫他们给你炖只,又香甜又滋补。” 杨仪喝的心意足,闻言又略惶恐:“多谢旅帅,这倒不必了。” 薛放道:“还有那些果子,你喜吃什么?这儿若没有的你跟竹子说,叫他们去找。”说着指挥屠竹取了个香蕉:“之前在蓉塘的时候看你家里有这个,想必是吃的吧?” 他一边说一遍亲自剥了个蕉,擎着给杨仪:“来。吃一口。” 杨仪手里还抱着碗,没来得及谦让,香蕉已经怼到嘴上。 她垂眸看看那蕉,又瞥了眼薛放,望着十七郎热切且期待的眼神,只能试着咬了口。 清香甜糯,果真比先前的好吃,她赶忙下咽:“多谢旅帅。我自己来。” “十七!” 突如其来的叫声把杨仪吓了一跳。 狄小玉站在门口,双目圆睁:“好哇,我就觉着戚峰太闲了,整天着我干什么,原来是叫你腾出空来在这儿伺候人!” 薛放把香蕉给杨仪:“你怎么又回来了,外头不够你玩儿的?” 杨仪左手捧着碗,右手拿着蕉,眼睛看向门口的少女:圆嘟嘟的脸,大大的眼睛,少女生得美貌而灵动,令人一看便心生喜。 就是这一脸当场捉了的表情,十分诡异。 狄小玉瞪过杨仪,又瞪薛放:“外头哪有你好玩儿!” 薛放哼道:“你再胡说,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薛十七!”狄小玉双手攥起小拳头:“你何尝对我客气过,我好歹远来是客,虽没指望你锣鼓喧天大设酒宴,可也不能随意派个人应酬我!怎么我还比不上你这儿一个大夫吗?” 薛放撇嘴:“你还好意思说,一个游手好闲的大小姐,你哪点儿比得大夫?” 杨仪大惊失,两颊微热。 狄小玉也极意外,双手叉,气势汹汹:“你说什么?薛十七你再说一遍!” “明明听见了还装傻?我没空跟你重复,”薛放虚空点了点狄小玉,又道:“还有,几次三番下帖子请上门的叫‘客’,不请自来的那叫不速之客,两者相差是极大的,懂不懂?我没把你扫地出门就已经算不错了,你还指望我亲自陪着?” “你这是什么话!你太过分了!” “我天生就是这样,你要想找殷勤小意的,去馆子里一抓一大把。” 狄小玉像是要被气疯了:“你你、你刚才怎么对他殷勤小意的?” 矛头又指向杨仪,杨仪不敢跟小姑娘目光对上,只赶忙低头,假意喝椰子水,把脸半埋在碗里。 “少胡说八道,那叫……”薛放说着回头,不经意看见杨仪鸵鸟喝水的姿势,忙道:“杨易,你慢点儿喝别呛着。” 狄小玉从地上直跳起来:“看吧看吧!当着我的面儿就这样!” 薛放道:“胡搅蛮,不可理喻。” 正在吵闹的不可开,外头戚峰及时出现:“小玉,你怎么又跑到这儿来了?不是说要带你去看长孔雀的?” 狄小玉冲上前,挥拳打在他口:“什么长短,你自己去看吧!”拔腿就跑。 戚峰着口:“说好了的怎么又变卦,女人真麻烦……”刚抱怨了一句,就听薛放道:“你还不走?” 戚峰无奈叹气,向着狄小玉跑开的方向叫道:“那长孔雀开屏可好看了……你等等!” 屠竹跟斧头见机行事,早也跟着退到门外。 屋内,杨仪不知如何是好。薛放倒是一脸坦然:“看,高门大户里养出来的刁蛮孩子。没吃过亏,就是这样。” 杨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倒是觉着狄姑娘颇为可,怎么旅帅不喜吗?” 薛放吃了一惊:“你觉着她好?你……看上她了?” 杨仪梗住:“我只是觉着狄姑娘情直率,不是什么坏人。无非是因为从小被宠,故而娇纵了些罢了。并不为过。” “你这人……”薛放望着杨仪,竟笑了起来:“我看你多半是没见过什么好看的女孩儿,所以见了她就眼了,我告诉你,娶可不能要狄小玉这样的,整天跟你吵,能把你吵疯了。除非你喜被她折磨,——你不会喜吧?” 杨仪哑然:“那在旅帅看来,您娶要娶什么样儿的?” 她当然想到了杨甯,所以故意这样问。 薛放眨了眨眼:“没想过。总之不会是狄小玉这样的。” 杨仪情不自轻哼了声。 薛放却锐听见:“你哼什么?你觉着我说的不对?” 她垂首:“呃……不敢,在下只是觉着,各花入各眼吧。” 杨甯心机深,手腕高,虚与委蛇的本事天衣无,像是薛放这种人,哪里能看得破。llJfLoO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