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目光转了转:“哦……你觉着是朕错怪他们了。” 小郡主点头道:“再说,皇上是最聪明的,他们怎么敢做这种事呢?” 皇帝哈哈笑了两声:“还是会说话。” 此刻外头内侍道:“杨侍医进见。” 薛放差点忍不住转头。 皇帝看向殿门口:“宣。” 一声宣,杨仪从殿外向内走了进来。 皇帝看见那道身影,微微一震,双眼眯起。 杨仪上前跪地:“臣杨仪,参见皇上。” 皇帝盯着她伏身垂首之态,顷刻才道:“平身。” 又扫了一眼旁边仍旧跪着的薛放:“十七郎也平身吧。” 薛放忍不住看了看杨仪,两个人几乎同时站了起来。 殿内沉默,杨仪不敢看,只微低头,垂着眼皮。 可就算如此,她仍能觉皇帝的目光不住地在自己的脸上、身上逡巡。 这让她隐隐有些不安。 心之时,杨仪悄悄地,向着身前瞟过去。 她看见薛放的青戎袍一摆,他站在那里。 杨仪很想走过去,站在他身旁,或拉住他的手。 但只是这一瞥,知道他在,她已经心定。 皇帝终于开了口:“杨仪……” 沉沉地唤着她的名字,好像要从这简单的两个字底下咀嚼出什么来。 杨仪道:“臣在。” 皇帝盯着她:“你先前给太后诊脉,怎么想到冬虫夏草跟金钗石斛的?” 薛放的手暗暗地握紧。 杨仪的目光从薛放攥紧的拳上收回。 她依旧平静,声音沉和:“回皇上,自从上次给太后诊过之后,臣始终心系太后娘娘的病症,翻阅典籍,思夜想疗治之法,心里暂且拟定了这两样合用之物,今进诊脉,太后娘娘的脉象正也适宜此两种,故而才大胆提议。” “那你事先可知不知道,羁縻州进贡的东西里正有这两件?” 杨仪略微皱眉:“皇上明鉴,臣想到这两种之时,自以为内太医院是有备的,毕竟乃是天下群医荟萃之所,若论药物齐备也无过于此,听林院首说没有,还以为用不成了,多亏了小郡主从旁提醒,这才知道羁縻州此番进贡的东西里有之,想必是太后娘娘的洪福。”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绵密入心。 紫郡主道:“皇上你听,儿没说谎。” 皇帝扬首听着,直到小郡主嘴,不由面笑意。 他重新看杨仪,过于清瘦的少女,脸苍白带着病容,一身略做了改动的太医官袍,竟是雌雄莫辨。 目光闪烁,皇帝终于道:“想必你也不会在朕跟前说谎?” 杨仪道:“皇上圣明,对臣而言,眼中只有病人的症候,唯一所想的只是尽快让病者痊愈,其他的,却不属于臣顾虑所在。” 魏公公在旁听着这般回答,笑看向皇帝。 皇帝面上的笑意渐浓:“在其位谋其政,术业专攻,这样才是为医之道。” 魏公公笑道:“就得是杨侍医这样的人物,才能入太后娘娘青眼,也得皇上破格拔擢呢。” 皇帝淡淡道:“果然是不错的,太医杨家……后继有人。” 说了这句,皇帝又看向魏公公手中那一大叠的文书:“还有一件事,杨仪,闻北蓟的那个案子你也手过,是么?据说把人家的脑子都打开了,还画了不少……脑颅图。” 杨仪垂首:“是。” 皇帝道:“朱弘招认,他是学了闻北蓟的法子,在人头顶用针,才让那羁縻州的侍从狂大发……朕对此表示怀疑,你觉着这有可能么?” 薛放心里清楚这是俞星臣捣的鬼,如今却让皇帝来询问杨仪,这真是…… 按照杨仪的子,也不知她该怎么回答。 杨仪道:“回皇上,此事难说。按照先前小闻公子的说法,虽可行,但也未必就次次成功,甚至可能适得其反,所以皇上说那个朱弘,臣只能回答,这不是绝对不可能的。” 皇帝扬首一笑:“这真是可惜了,朕本来想着,找一个人出来,让朱弘亲自演示……” 薛放心中的震惊无法形容,这皇帝竟如此丧心病狂。 杨仪显然也很意外,沉默片刻,她道:“此法不可,毕竟就算小闻公子也难保哪一次能成功,所以,就算朱弘对那羁縻州的侍从做成了,也未必对别人奏效。” “这样也好,免得被一些不法之徒知道了后纷纷效仿,”皇帝长长地吁了口气,挥手道,“朕不耐烦看这些东西,想必你们也都得十分仔细,倒也罢了。既然两件行刺案子的首尾都做了代,那就按照你们所查处置……” 他停口,目光在薛放跟杨仪身上转了转:“十七郎所说,有些道理,朕便开恩,特赦了那几个军,但只此一次……倘若还有下回,朕决不轻饶!任凭是谁口灿莲花地替他们开都不成。此番就只诛首恶,那个朱……” 魏明道:“朱弘。” “这个人,不能轻饶,就活剐了他吧。” 薛放屏息。杨仪闭了闭双眼。 魏明提醒:“那……羁縻州的特使?” 皇帝道:“之前他们在南衙里已经受了惩罚了,既然此事跟他们无关,何况又是献药有功,有益于太后病情,就也赦了他们吧。” 魏明一喜:“皇上圣明仁德,他们必定怀皇恩,后自然越发尽心竭力为皇上效忠。” 皇帝不置可否。 这会儿小郡主站在皇帝身旁,时不时地打量薛放。皇帝歪头看着她:“,你看什么?” 紫郡主脸上一红,赶忙低头:“我、我看杨侍医。” 皇帝道:“是吗?你是不是觉着她一个女子能当官,很了不得?” 小郡主忙点头。 皇帝道:“这也是百年才出一个的……”又深看杨仪:“你既然有这份才干,自不该辱没。” 不知想到什么,皇帝笑:“回太后身边去吧。” 杨仪垂首行礼,退后数步,眼睛望着薛放。 只听皇帝道:“十七郎,你也回去吧,对了……先前花魁被杀案,闻北蓟用针一事,勿要对外细传,案卷封存。” 薛放出了政明殿门,急忙找寻杨仪。 他看见杨仪才下台阶,仿佛要往后面太后的启祥去。 那一声呼唤在喉头转过,到底没有唤出来。 而前方杨仪却缓缓止步,回眸看他。 她没有多余的表情,只一点头,眼波转,瞬间似有万千叮嘱。 薛放几乎看呆了,但他知道这不是别的地方,只能尽量按捺。 他匆匆地出了,径直回到巡检司。 俞星臣已经跟冯雨岩禀告完毕,正在公事房内问事,薛放进门喝道:“都出去!” 众人吃了一惊,灵枢却发现他身上的气息似曾相识,就如同在羁縻州云县,杨仪失踪之后,他寻到驿馆那时的情形。 灵枢忙向着俞星臣身边闪过来,俞星臣却抬手示意他退出。 薛放已经走到桌边:“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把她拉下水!” 俞星臣脸微变:“哦?” 薛放进益了,竟没有直接动手:“你自以为聪明,却不知皇上比你更聪明,今,要不是杨仪应答妥当,圆了过去,连她也要跟着遭殃!” 俞星臣深深呼:“我……”他算是智者千虑,百密一疏。 薛放死死地盯着他道:“我不管你打什么主意,总之不许你再自作主张将她拖入其中,你可听见了?” 俞星臣咽了口气:“不会再有下次。”他说了这句又问:“皇上召见了她?” 薛放冷哼:“你以为呢。金钗石斛,乃至那枚银针……皇上都问过了。” 俞星臣屏息:“她……怎么回答的?” 薛放却没理他,只道:“现下,你总该告诉我,朱弘隐瞒的真相是什么!” 俞星臣垂眸:“你最好还是别知道这种事。” 入夜。 薛放有事耽搁,到的要晚一些,那只临清狮子猫却早到了,它乖乖地在屋檐上趴着,似乎在等待他大驾光临。 薛放摸了摸那猫头:“你倒是不怕生。” 白猫“喵”了声。 薛放嗤地一笑,又侧耳听屋内动静,却听不到什么响声。 他本来打定主意,今晚上要跟杨仪碰面,可现在这样,兴许是白她太过劳,早早地睡了。 只能把那白猫抱在怀中:“你可不能再挠我了,要不然可真跳进黄河洗不清。” 狮子猫伸长脖子,在他脸上蹭了蹭。 薛放正孤单地抚摸猫儿,却听见底下一声细微的响动。 是屋门被打开了。 薛放意外,跟猫一块儿往下看去。 屋檐底下,缓步走出一个瘦削的身影,她的肩头披着一件月白长衫,在夜风中像是什么粉蝶的翅膀轻轻扇动。 薛放怔住。 底下,杨仪默默地站了片刻,忽然轻声道:“旅帅?” 薛放猛然晃动,狮子猫被他吓了一跳,不地叫了声。llJfLOo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