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一人走到钟判官身旁, 笑道:“最近杨副使总是神不守舍的, 何故?” 钟判官瞅了他一眼:“陆太医,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 陆太医道:“本来以为这杨家到这时已是式微, 倒是想不到, 哪里跑出个大小姐来,昨儿我听坊间那些闲人说话,把那女子说的神乎其神, 简直把我等都踩成了草芥!” 钟判官笑道:“倒也不都是胡吹大气,别的人也罢了,难道那赵家也能帮着她?自然是她有些真本事。” “我看这件事蹊跷, 要么是是杨副使瞧出了那赵家孩子有些什么, 唆使了那大小姐故玄虚, 要么……就是她碰运气而已。” 钟判官摇了摇头:“罢了,一个女子而已, 又不能进太医院, 说她怎地。” 陆太医哼道:“叫她在外头胡闹,惹得那些愚民总拿我等出来对比, 叫人气闷, 听闻今还又去了什么平宁将军府……前两还不住有人往杨府去, 想请她看诊, 这杨大人也不好生管管, 叫一个闺阁女子四处抛头面, 成什么体统?” 钟判官道:“杨副使也是有心无力,他自己的家事也够瞧了。” 陆太医想起来:“听说他那位得意的如夫人病倒了?” “你看杨副使急匆匆地,必定又要去顾家探望了。” “这也真是……”陆太医若有所思,笑道:“这杨家的大房倒也罢了,二房的女子却是个顶个的厉害,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正说着,便听见有人道:“两位在说什么呢?” 陆太医跟钟判官转头,却竟见是杨达,神出鬼没,不知哪里冒了出来。 杨登如今是太医院内药库的掌药副使,正六品,不高不下的位子。 杨达却是从五品的院判,算是小有些实权。 加上杨登子随和,从不跟人红脸,杨达却不太一样,招惹了他,便毫不留情地甩冷脸,加上杨家历来的人脉,故而没有人敢当面招惹他。 如今见杨达冷冷嗖嗖地走出来,钟判官还算自在,陆太医却忙笑道:“杨大人,我们正在说起杨副使如夫人的病,不知怎样了。” 杨达瞥着他,皮笑不笑地说道:“陆大人若真这么关心舍弟内眷的病症,或者不如往顾家一趟,替她诊一诊?想必那顾家的人一定涕零,奉上诊金若干。”他正道:“你若答应,我这就叫人安排……” “不不不!”陆太医忙摆手,笑道:“罢了罢了,只是担忧随口一问,杨院判,钟判,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杨达跟钟判官望着陆太医匆匆溜走,钟判官道:“杨大人何必跟这种人认真计较。” “我不听见也就算了,如今说到我跟前来,我若不理,岂非等于唾面自干。” “退一步海阔天空,这阵风过去也就罢了。” “过去?我看这才是刚开始呢。”杨达冷哼了声,拂袖离开。 漕运使顾家。 顾莜才喝了几口解暑汤药,便即刻都吐的干净。 重新给她擦了脸,杨甯看着短短几就已经瘦弱不的顾姨娘,双眼含泪。 “母亲何必以外人为要,到底也要保重自己……好好地竟真气出病来……” 顾莜了几声:“谁说我是气出来的,少胡说。” 杨甯盯着她,挥手叫丫鬟都退下,才轻声道:“要真的这么恨,又何必苦在杨家?要不然就狠心断了,倒也算痛快。” 顾莜一惊,瞪了杨甯半晌:“谁许你说这个!什么断了,你好好地胡说什么!” 杨甯道:“父亲如果真的疼惜你,就不至于这十多年来始终不给正经名分,你居然还为了他……把自己成这样。这可值得么?” 顾莜又咳嗽起来:“你竟跟我说这话,莫非要气死我!” 杨甯扶着她,轻轻捶背。 顾莜干呕了片刻,死死抓住杨甯的手道:“我选定了的,我绝不会放手。就算是死,也……也是杨家的、的……” 杨甯挣,口起伏,她望着顾莜恨恨之状,心悲冷。 就在这时,外头丫鬟道:“二老爷来了。” 说话间,杨登已经提着一包点心走了进来。 顾莜忙擦了擦嘴角的污渍,因病中憔悴没有上妆,便将头转向里间。 杨甯把这一幕看的真真的,只觉心酸,又觉不值。 回头看见杨登,连“父亲”也没叫一声,扭头往外去了。 倒是把杨登看的一愣,不明所以,只是望着榻上顾莜,杨登也顾不得她,只赶忙走到边:“好些了?” 顾莜闭着眼睛,不言不语,也不理睬,杨登从袖子里掏出手帕给她擦拭脸颊上的汗:“我刚才新拿了两包药,已经给了丫头叫他们熬去,你记得好生服用。” “我不吃,”顾莜道:“你何不直接一副砒/霜来毒死我。” 杨登一怔,旋即笑道:“你病着,何必说这些?你放心,你这情形,是气郁成火,积了痰火在心里,我特意跟大哥商议过,才用的二陈汤,必定对症。” “什么气郁,谁气郁了!”顾莜转头,眼睛竖了起来,“连你也说我是气大才病了的?” 杨登一怔,又叹道:“你看你,还用别人说么?” 顾莜直直地望了他一会儿,面前的男子,虽然近四十的年纪,但清俊儒雅,气质俗,不像是个太医,倒像是个读诗书的儒家。 尤其是那双微挑的凤眼,十分出彩。 顾莜咽了口气,重新将头扭开:“我不吃。管你拿仙丹来我也不吃。” 杨登握住她的手,顾莜一缩,杨登却又追过去握住:“我还等你好了,回府里去呢,难道要长久住在这里?” “那府里没有我住的地方,就在这里也无妨。”顾莜闭着眼睛,却没有再挣开手。 杨登想了想:“又说气话。你我做了十几年夫,没你住的地方,难道我也不知道住哪里去了?” “夫?”顾莜刺心,猛地将手了回去:“你那大小姐指着我的鼻子骂的话你没听见?!我哪里配‘夫’!你至今还舍不得去衙门给那个死鬼报亡故是不是!” 杨登听她提起洛蝶,不由沉默。 顾莜扭头死死地瞪着他,终于道:“我看你确实的旧情难忘,你索抱着她的灵牌过去,不用再找我!我也不会再回去!”说话间,又俯身吐,但身体里已经没什么可吐的,一时头晕目眩,仿佛要把肝胆都呕出来。 杨登叹了口气:“你何必动辄动怒,好歹容人说一句话。” 顾莜抬眸。 “我已经……”杨登低低道:“往顺天府报了她的亡故了。” 杨甯早出了顾莜的院子,只觉着浑身有些燥热,热汗滚滚。 她漫无目的往前走了会儿,想去院中临水阁子里静一静。 不料才过小石桥,就听到阁子里传来人声。 杨甯听见有人,大为扫兴,正走开,却听其中一个隐隐道:“咱们大小姐也住了好些子了,怎么不见那府里有人来请?” 杨甯脚步一停。 只听另一个道:“谁说不是呢,自打回府里来,便病的那样,先是请外头的太医,竟不管用,亏得还嫁了个太医呢……怎么就能病的起不来?太太那里每天心的什么似的,张罗着些人参燕窝,可不还是都吐了,白费了钱还是小事,可惜都糟蹋了东西。” 杨甯听了出来,第一个开口的是她的二舅母徐少,第二个则是大舅母江少。 徐氏问道:“总是吐,该不会……是有喜了吧?” 江氏哼道:“什么有喜,这不过是因为他们府里那原配的姑娘回来了,你没听见外头赫赫扬扬说的都是?她见那位生得姑娘这么有出息……自然是给气坏了,这人啊最怕动怒,一气,就了不得了!” 徐氏叹道:“说来也是,若我是她我也气不忿,明明可以嫁的更好,偏嫁给一个太医,如果杨家二爷没伤了手,登上太医院首座,自然配得起,可偏偏又……而且也没扶正。这妾室的名字也不好听啊,她这会儿才病,也算是她度量大了。” 江氏又啧了两声:“还不是她自己想不开,想当初,本来是要送她进的,以她的那容貌,再加上这个出身,这会儿不愁是个贵妃啊之类的,都是做妾,为什么不去当皇上的妾……咱们也都跟着得些体面,如今杨家住不得,又跑来家里劳烦我们……” 杨甯早就忍不了了,勉强听到这里,就要冲进去当面给她们两个没脸。 脚步才动,又想起来自己不必费心跟他们一般见识,对付这种人,有的是手段。 她深深呼,正在想法儿,忽然看到旁边花上有一只马蜂飞来飞去。 杨甯心头一动,回头问青叶:“前我听他们说院子里有个马蜂窝,可叫人除去了没有?” 青叶道:“没听说除去了。” 杨甯看着那马蜂飞起,竟往花丛中间而去,她冷笑了声,对青叶使了个眼。 水阁子里两个人还在说话,忽然间“嗖”地一声响,窗户外飞进一个东西。 原来是一块帕子裹着样东西,直直掉在地上。 两位少不明所以,低头看时,却惊见无数只马蜂从内飞了出来。 两人大惊失,惨叫着要逃,可怎能比得过马蜂快?刹那间,水阁内鬼哭嚎。 水阁外远远地,杨甯听着那动静,乐不可支,笑道:“我常常听人说,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皆尤可,最毒妇人心,现在看来,这妇人心也比不上黄蜂针嘛。” 青叶在后悄悄瞅了她一眼,看了看自己被蛰的高高肿起的手,不敢出声。 杨仪在夏府坐了半个时辰。 正如夏绮所说,老太太房内的那些太太们,虽然聒噪,但并没什么坏心。 大概是尚武的原因,夏家的门风比别处要“彪悍”些,几个在场的妇人说话都很直接。 除了老太太,夏绮的母亲陈夫人,以及之前负责去接杨仪的那位少外,其他几位说话的时候,总觉着像是在舞刀,虎虎生风。 她们问起杨仪的医术哪里学的,听杨仪说是母亲教的,便毫不掩饰对于杨仪从小落在外必定受了苦的同情,但这种同情并没有任何别的假惺惺的东西在内,于是并不会叫人觉着难堪。 而且他们的同情来的快,但只一转眼,话题便转开了,到了“必有后福”上面,几乎是杨仪的伤才冒头,就被她们又打了回去。 接下来要说的就是杨仪治病救人的趣事,但他们的关注点不在杨仪的医术跟所救的人上,而是意料之外地提到了付逍。 详细问过杨仪付逍的住处,境况,从老太太开始,大家纷纷叹息,慨当武官的不易,又说起付逍当年原来是因醉酒打了监军才被罚……而且罚的不公道等等。 有关于内宅的事情聊得倒是少之又少,而且也并不总围着杨仪打转,这让杨仪难得的觉着自在。 只有陈夫人很关心杨仪的身体,夏家老太太也嘘寒问暖说她太瘦了一定得好好保养之类。 眼见时候不早,杨仪起身告辞。 老太太跟陈夫人定要留她吃中饭,杨仪只说家里还等着,到底请辞了。 杨佑持先前被夏家大公子留在外间,跟几个京内纨绔子弟谈天说地,说的十分投契。 听里面说要走,这才彼此道别,夏公子亲自送出大门。 杨佑持等待杨仪上车之时,却见街上一匹马飞奔而来,杨佑持看的有几分眼,定睛细看,才见原来是灵枢。 等杨仪上了车,杨佑持打马靠近车窗:“之前俞三爷叫灵枢来报信,说是巡检司里有个难办的病人,想请过去看看……你说……” “有意思,”杨仪哼道:“我又不是专职的大夫,也不听他们差遣。” 杨佑持道:“那个人就是十七之前所办的青楼杀人案里的凶顽,被打的人事不省,如今正吊着命,想得他一句证供呢。”LLJfloO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