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杨仪把刀子抢了过来,恨不得给他一巴掌。 这倘若她慢了半步,刀子入了心,就真完了! 灵枢抬头望着她:“先生……你就算、救我的命吧。” “你……”杨仪指着他,本来想骂他当人侍卫,至于要真把命送出来么?可想想看,俞星臣待人接物,无可挑剔,别说是灵枢这样赤胆忠心的侍卫,若换作前世没走到最后一步的她,又何尝不是这样蠢蠢的,甘愿为他献出命在所不惜。 把沾血的匕首拍在桌上,杨仪恼道:“你这样,迟早晚还给他连累死。” 灵枢听她的语气,知道有所缓和。 他松了口气,竟有点欣地说:“我的命本就是主人的,为他而死,心甘情愿。” 杨仪迈步往外走:“傻子。” 若真的可以一傻到底,倒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永不知真相,永不觉残忍,永不知背叛跟羞辱,至死都觉着幸运,都还记挂那个视自己如草芥的人。 不过杨仪还是宁肯知道所有的真相,与其被蒙蔽玩,她愿意清醒的生或死。 俞星臣的伤口已经处置过。 这得益于先前杨仪先前叫灵枢去采买补齐的药物,除了新了许多别的药外,还找到了一卷桑白皮线、银针,并针灸所用的一套长短针,虽比不上她先前的那套细合手,至少比没有强。 先前那杀手大概是想一击必中,出手十分狠辣,这一剑在俞星臣的背上刺的颇深,出来的时候却很刁钻地向上一划,如此竟形成了内窄外宽的伤势。 幸而剑上无毒,这伤亦没及心肺。 杨仪小心仔细地把伤口清理干净,撒了七叶一枝花跟花麦的粉末,这两样都有止血消肿清热的功效,又用桑白皮线把伤口了起来。 因为俞星臣昏不醒,杨仪便没跟之前在津口给英虎刮骨时候用麻沸散,一来她手上没有,二来俞星臣的伤是急伤,要尽快止血合,没时间给他们去备麻沸散,不比英虎那边儿是打算停当做足了准备才开始的。 不料将合完毕之时,俞星臣竟疼醒过来,他哪里受过这个苦,大概是疼得意识昏沉了,竟挣扎着要把杨仪推开。 多亏灵枢上前,狠心点了他昏睡,这才好歹把剩下的完了。 她才完,侍从把熬好的药送来,灵枢亲自捧过来,一勺一勺喂给俞星臣。 杨仪看着那碗药汤,默然无语。 先前她叫灵枢帮自己采买药物,灵枢又得俞星臣叮嘱,能用不能用的,总之多些就好。 所以有很多杨仪本没想到的药材,她昨儿半夜摆,看到大蓟,小蓟,五爪龙,荷叶,大黄几样,突然心头一动,又翻了翻,竟又找出茅,侧伯叶,山栀,牡丹皮,连少见的棕榈皮都有,这样十味药凑在一起,竟是一副现成的“十灰止血散”。 反正也毫无睡意,于是竟临时了出来。 本是心血来而制,想着有备无患,谁知道……竟这么快用在俞星臣身上。 杨仪重新给俞星臣诊了脉。 俞星臣是锦衣玉食长大的,跟薛放他们在军营里打打杀杀摔打而成的不同,那十灰止血散,虽然极有利于他的伤口,但对他的体质而言,仍是过于猛烈。 如今他的伤口并未再出血,也未有其他症状,可见起效,也该换一副缓和点儿的药。 杨仪便又开一副清热败毒散,一副神效黄芪汤,让即刻拿药去熬。 想了想,又从自己的荷包里取出一颗千金丸,让灵枢捏碎了给他进嘴里。 这天晚上俞星臣醒来。 杨仪因怕晚间他的伤势反复,正想过来看一眼然后去歇息,才进门,就见灵枢扶着他起身。 看见杨仪,俞星臣的目光一滞,并没言语便垂了眼皮。 杨仪也没出声,走到跟前,俯身掐起他的手腕,放在靠小几上。 俞星臣一惊,蓦地转头,却见她安静垂眸,手指摁着他的脉,片刻便撤了。 灵枢关切地问:“先生,大人的情形怎样?” “死不了。”杨仪回答,她的语气淡淡的,但俞星臣似乎觉……她颇为此觉着遗憾似的。 因为先前要处理伤口,俞星臣的上衫本已撇落,他不习惯如此,到底又整理妥当,外面还披了件袍子。 杨仪闲着灵枢使了个眼,灵枢忙给他解衣。 俞星臣又是一怔:“怎么?” 灵枢道:“大人,先生看看你的伤。” 俞星臣脸奇异,沉默地转开头,杨仪哼了声:他倒是成了黄花大闺女一般了。 虽然并不甘愿,但还是仔细检查过了他的伤,合的很好,愈合的也正常,没有起脓,也没肿的过分。 灵枢看她的脸,就知道还不错,忙道:“还是先生处理的好,若叫外头不知什么人,我难放心不说,只怕不好,还得很叫大人多受一番苦呢。” 杨仪道:“多谢,只是这些话对我无用。” 她转向俞星臣道:“俞大人好生养伤,我因答应了灵枢,所以暂且留下看两天,等明启程去了金陵,我会自去,希望大人不要食言而肥。” 俞星臣抬眸,看了她半晌,终于道:“俞某决不食言。” “这就好。”杨仪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系好的小包,里头是她先前拣出来的千金化痰丹,琥珀定智丸,都给了灵枢,代他如何服用便去了。 杨仪出了他的舱,正要自回去,隐约听到有低低的嚷嚷声,她循声而去,冷不防那边有人看见她:“杨先生!是我呢!” 杨仪认出是之前那抡着扁担救了自己的青年,赶忙过去,却是几个侍卫将他挡住了。 侍卫道:“先生,大人代,闲人一律不许靠前。” 杨仪叫他们放行,那青年赶忙走近,手里竟是提着用草绳系着的两尾肥鱼:“先生,那位大人可好些了?” 杨仪漫应了声,又问:“你父亲如何?” 青年喜笑颜开:“我正要告诉先生,昨儿得了药后,我爹空心用烧酒送着吃了,双腿暖洋洋的十分受用,只不知该怎么先生,给钱偏又不肯收,叫人怎么过意得去。” 他把手里的鱼提高了些:“可好今才打了两条鲥鱼上来,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到底新鲜,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您不嫌弃就……” 杨仪把那鱼接过来,笑道:“多谢,我正好想吃一口鲜鱼,这鲥鱼可还是一味药,替我也多谢你父亲。” “不值什么。”青年见她肯收,十分喜悦,千恩万谢地去了。 杨仪叫了个侍卫来,把两条鲥鱼给他,让给厨子,其中一条少盐少葱姜,另一条照常白灼。 晚饭,杨仪吃了小半条鱼,喝了一碗白粥。 正在消食,灵枢高高兴兴地来了:“杨先生,多谢你送的鱼,大人本来没什么食,见了鱼,竟吃了大半条,气看着都好多了。我先前还以为受伤了不能吃鱼腥呢。” 杨仪道:“虽说鱼是发物,不宜多吃,但其实也有利于他的伤口愈合,只要看的好,别动了伤处自然无事。” 灵枢道:“是啊是啊,必定是有益的。先前在家的时候,也常常做鱼,也没见我们大人这么喜。” 杨仪本心无旁骛,听了这句,心里钝钝地疼了下。 俞星臣是喜吃鱼的,只是多嫌弃鱼有刺,觉着耽误时候,所以不吃。 当初在俞家,杨仪叫人做好了鱼后,怕小丫头们不仔细,多是自己亲手替他把刺儿都除了,想想这些旧事,真叫人…… 她有点恼恨,觉着不该多余给他那条鲥鱼,可又想他的情形转好,灵枢自然没有借口再如何了,到了金陵后自己一走了之,管他怎样。 次天还没亮,已经开船。 杨仪早醒了,知道这种外伤的人,伤口最易反复,要时刻盯着。 她没手就罢了,既然了手,便不能叫他有什么意外,送佛送到西吧。 去俞星臣舱室看过,见他虽仍是侧卧,脸也仍憔悴,但确实比前两天好了些。 又去看过伤口,只有些许红/肿,按照这个情形,很快这肿也会消退,他愈合的很好。 趁他没醒,杨仪忙又退了出来。 此刻船已经向前,清晨的风有些凉,润润地扑在脸上。 杨仪缓步走到栏杆旁,放眼看去,两岸青山相对,碧玉般的大江之上,还笼罩着一层淡淡白雾,犹如玉带飘拂,几只水鸟箭一般直冲而出,如诗如画,如梦如幻,观此胜景,叫人心头百忧全消,甚是畅快。 影高照,半天不到,已经到了金陵渡口。 还未靠岸,就听见喧喧嚷嚷的人声,码头上,客人,船家,商贩,巡差,还有临近屋子楼房的住客,好一派繁忙景致。 杨仪早早地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妥当,此刻站在甲板上。 她有点迫不及待,只等船一靠岸,也不必告辞,直接离开。 杨仪倒是不怕俞星臣反悔,料定他不至于这般。 她担心的是灵枢又不知如何,想到他自戕之状,虽说是为俞星臣,但也跟她不了干系,她可最怕担那不必要的冤孽债。 眼见船越发近了渡口,不管是俞星臣还是灵枢都不曾面,船上水手们却开始忙碌。 此时,相隔岸边数丈之遥,有个声音叫道:“是不是北边俞先生的船?” 杨仪本不知说的是俞星臣,也没理会。 倒是有个俞星臣的侍从跑了来,向着那人招了招手。 杨仪见状才知道多半是来接应俞星臣的,却也跟她无关。 岸上那人得了回答,转身向上跑去。 过了片刻,有几个人随着他向着渡口走了过来,确切地说,是几个人簇拥着中间一个人。 杨仪不经意瞥了眼,却觉着中间的那道身影,十分眼。 她的目光本来已经转开了,心里却有种奇异的觉,不由自主又转回头来。 正那人也抬眸向着此处看过来。 两人目光相对,杨仪看清楚那人的容貌,双目圆睁。 她踉跄着后退两步,手中提着的包袱也随之坠地。 这瞬间,有个称呼在喉咙里挣扎,几乎冲出来,却又像是被捆住了翅膀的鸟儿,并未出发声。 就在这时,灵枢扶着俞星臣,极缓慢地出了船舱。 俞星臣一扫,就看见了岸上那人。 那人大概三四十岁年纪,身着一袭月白团花纹织锦袍,头戴乌纱镶玉的子瞻帽,相貌雅俊,气质清贵。 他将目光从杨仪身上转开,竟看向俞星臣。 他一手抬起向着俞星臣摆了摆,右手垂在间,轻轻捋着下颌长须,儒雅清瘦的脸上出温和嘉许的微笑。 此刻,船靠了岸。llJfLoO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