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高南嘶了声:“怎么,你跟他有嫌隙?旧怨?” “倒不是我……”说到这里薛放道:“罢了,别提这些扫兴的。还是快把这案子跟我说说罢。” 之前在津口牛马栈,为杨仪被诬陷的案子,薛放啃了许久的文书,那时候他后悔没带隋子云。 此时在云,为了康昙的案子,十七郎又开始翻看那些密密麻麻的证供,此刻他突然后悔不叫杨仪跟着。 那些什么谁死在哪里,中了多少刀,什么现场的陈设,还有什么诗……他越看越觉着晕眩,只听周高南所说,也听的模模糊糊。 周高南原先没在这陪他,他似乎很忙。 此时才又闪了进来。 “老周,”薛放抬手:“我想到了,你带我去一个地方。” “你也要去县衙?”周旅帅擦擦额头汗,一脸笑。 薛放觉着他笑的有点儿古怪,却也没空深想:“当然不是,我想去……” 尸首。 康家十二具尸首。 其实原本俞星臣也该看的,有时候尸首比任何东西都直观明白。 但俞星臣不敢看,尤其是康昙。 在这时候他还不是个最有城府最为冷静绝情的人,甚至连一个旧友的离去都有些无法面对。 薛放来到了巡检司的停尸房。 就算胆大如他,在看见整整齐齐十二具尸首横在面前,板上放不下,便摆在地上,这幅场景任是谁看了也得心头一股寒气儿。 此时薛放突然又想,得亏没叫杨仪跟着。 靠近门口的一具尸首,是大少爷康逢房内的小厮。 这小厮前跟后心、背部都有刺伤,据仵作记录,该是在地上爬了一段后气绝。 小厮旁边是康逢的尸首,康家大公子身体赤/,原来发现他的时候是在浴桶中,被一桶血水浸泡。 他的致命伤有些古怪,竟在下/体,把那处切的鲜血淋漓。 周高南小声:“你说这下手的人是不是个疯子?怎么冲这个地方下手。” 薛放忙把那盖布放下:“谁知道,许是嫉妒比他大?” 周高南噗地笑了,又赶忙敛笑,向着周围的尸首致歉:“得罪得罪。” 康逢旁边,是大太太,也就是他的生母,被刀刺中脖颈跟下半张脸,舌头都给削去了半边,披头散发,简直鬼怪现世。 大小姐康夏,致命伤是在背上,应该是在逃跑的时候被逮到,但除了这些外,她的脸上竟也有几道奇怪的伤痕,薛放特意看了看,不像是刀痕,却有点像是……抓痕。 其他两个丫鬟跟那妾室,都是被割断了喉咙。 薛放边看便皱眉:“连我这样的人,都觉着这凶手实在非同凡响。” 周高南道:“谁说不是,所以当我看到那墙壁上的血字跟康知县的断指、又听了那看门老头子的什么恶鬼索命,我几乎也都……” 他摇摇头,指着旁边一具尸首:“你不要急着笑话,我也不是只因胆寒而已,这些人被杀死还可以解释,但是这二小姐康宁,她居然是自缢身亡,再加上大小姐脸上那莫名的抓痕,以及康知县的题字,这不是很诡异么?” 他说着叹气:“本以为是段家的人行凶,没想到又白忙一场,我倒是宁肯相信恶鬼之说了。而且,那俞大人还口口声声地跟我说,康大人写那血字的时候,是很、很高兴很快意的,你说这不是疯了么?” 薛放去看康昙。 康知县的致命伤在心口,浑身上下除了这一处,就只有双手腕跟掌心的血痕,以及那出白骨的断折的右手了。 “他留的那首诗,怎么念来着?”薛放问。 周高南转头看身后,侯队正赶忙翻了翻手中的卷册:“轻阁小雨,深院昼慵开。坐看苍苔,上人衣来。” 他一口本地的土味官话,把这首王维的名句念得奇奇怪怪。 薛放把这些尸首都看过了,站在门口环顾众尸,隐隐觉着十分违和。 刺伤,抓伤,割喉,自缢……还有那墙壁上的血字。 这真的太怪了。 “走吧。”周高南招呼他:“时候不早了,也不能在这儿呆太长,气太重。” 薛放同他到了门口,忽然一顿,竟又返回到康逢的尸首旁。 他举手把下半截的盖布掀起来。 周高南吃惊:“怎么还看那个?” 薛放盯着那处的零碎看了会儿,才又将布盖上。 周高南奇怪地看他:“你总不会是去看到底是大是小吧?” “再胡说,”薛放道:“你小心他晚上找你。” 周高南忙闭口不言,回头向着停尸房方向连连作揖。 “听说康家还有个小的活着?” “是,可也没什么用处,被吓傻了,整天呆呆的不言语。” “如今在哪儿?” “我看康知县怪可怜,这孩子一时无处去,就先留在我家里了。” “那个受伤的呢?” 周高南皱眉:“二公子的情形不妙了,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说就这两天的功夫了。要他开口只怕都难。” 说到这里,周高南忽然饶有兴趣般问:“对了,那位杨易杨先生到底为何不曾同行?” 薛放道:“你跟姓俞的一样,好好地怎么又提他了?” 周高南道:“我还以为你会带他一块儿过来。” “笑话,我跟他还没到那形影不离难舍难分的地步。再说,我来还不够么?” 周高南目光往远处瞄了瞄,微笑:“我就是说多多益善么,一个能救人,一个能拿人。” 薛放道:“你以为是买东西啊,多多益善……” “该不会是……闹别扭了吧?” “少胡说!又不是小孩儿,闹什么别扭,”薛放显然不愿意说这些:“行了,我得去趟县衙。” 周高南迟疑:“我陪你去?” “你自忙去。”薛放头也不回地挥手:“我又不是俞星臣。” 周高南嗤地笑了:“别耽搁太久,中午记得家去吃饭。” 薛放已经上马去了。 轻阁小雨,深院昼慵开。 坐看苍苔,上人衣来。 俞星臣站在康昙书房外的走廊上,望着右手侧那刷刷响的树木。 他至今不知这是什么树,居然在大夏天的落起叶来。 哗啦啦,风一吹便洒落一大片,铺天盖地地向着他吹来,这幅情形,让俞星臣觉就如同有人抓了一大把的纸钱扔在了空中,随风飘落。 有的“纸钱”落地,于走廊上刷刷滚动,擦着他的靴子跟袍摆掠过。 俞星臣知道自己不该再来此,但康昙的那首题诗总是不断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魔怔一般。 他走进书房,却没记着去那堵墙跟前,而是转到了康昙的书桌前,在那张松木椅子上坐了。 一抬头他就能看到那题血字的墙,那四行字,如一个巨大的谜题之眼,同样在回看着他。 窗外的树叶还要摇动,映的窗棂上的影子不住的变化。俞星臣微微眯起眼睛,突然愣怔。 为什么会是这首诗。 只是因为喜而已吗。 为什么要写在墙壁上……到底是在什么状态下写下这诗的。 诗可以言志,可以抒怀,可以记事,可以写景。 段济所听见的那首《浪淘沙》,便是言志的典型。而王维的《书事》,可以说是写景而后抒怀。 但是。俞星臣隐约想到一点很不对之处。 此刻他坐在康昙的椅子上,微闭双眸,身边的影逐渐消退,白昼成了黑夜,他瞬间变成血案发生那天之时的康昙。 灯火摇曳,窗外有刷刷树叶摇响。 不对,不对。 俞星臣猛然睁开双眼。 他有一点可以确信:王维的《书事》,极为不适合在那天晚上出现。 这是周高南他们所无法了解的境界。 就如同周高南不太相信,俞星臣能判断出是康昙亲自写的这首诗,而康昙在写这首诗的时候是极为快意自在,挥洒自如的,而绝非被人胁迫或者其他。 俞星臣知道自己的判断左右矛盾,毕竟没有任何人可以在磨破手指白骨为笔的情况下还能快意的起来。 但他确信自己不会出错。 或者真的是有……鬼? 刷拉拉,一阵异响,身边的窗户仿佛被什么撬动,慢慢地要被打开了。 俞星臣不可置信地转头望着,浑身的血都凉了。 “啪”,窗户被掀开,窗外是薛十七郎探头向内看了看:“是俞大人啊。”他瞪了俞星臣一眼:“我还以为康大人回魂了呢。” 俞星臣坐着没动,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会儿可不是站起的好时候。 他的腿都麻了,在薛放出现的瞬间,他的掌心已经出了汗。 薛放跳进屋内,出人意料,他先注意的不是墙上的字,而是书桌上那盆兰花:“不错啊,虎头兰……可惜没开花。”伸手一拨花叶:“好几天没浇水了,这缺了水可不成。” 灵枢走进来,扶着俞星臣起身。LLjfloo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