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副不知死活的表情,竟意外还算顺眼。 薄念慈捻了捻指尖的花瓣, 出的花汁馥香粘腻,单调的香气闻久了难免生厌,他微微低头, 凑在令梨腮边嗅了嗅。 淡雅的梨香温热暖和, 是活人特有的气息。如若这具身体变得冰冷僵硬, 糜烂在泥土里的梨花也只剩腐气和腥味。 有点可惜,但还不足以让他改主意。 “白月魔昙香气剧毒, 金丹修士只要稍微闻到一点, 便从七窍开始血,直至全身爬毒纹, 化为花种的养料。” 薄念慈把玩手中的花瓣, 挑眉问道:“你屏气的本事不错, 但你大可扪心自问, 自己当真一点儿香味都没闻到?” 令梨之前可以保证没有, 但薄念慈几乎要把花瓣强行进她嘴里, 她避无可避,隐约嗅到了清幽的花香。 说话会入更多毒气,她闭着嘴巴用眼神说话:这不都是你的错吗?你哪来的脸问? “是。”薄念慈大方地承认了,“是我让你闻到花香,也是我打算喂你吃了它。” “既然前者没让你七窍血,后者你也不必如此忌惮。”薄念慈淡淡道。 “我是打算要了你的命,但不会是这样简单的做法。” 他的耐心终于用尽,抵在令梨边的昙花花瓣一点点挤进她的牙关。 黏腻的花汁碰到味蕾,迸发出惊人的甜。 馥郁的花香充斥令梨口腔,甘甜如泉水的花汁淌进喉咙,花瓣极好咀嚼,毫不涩口,咽后连舌都染上清的甜味,止渴生津。 好吃,比缥缈楼的桂花糕味道更甜更适口。 令梨忍不住舔了舔上颚,她现在口生香,嘴角咬破的血腥气都被甜的花香盖住,尝不到铁锈味。 “……好吃。”令梨诚实地点评,“可惜是化神修士才能点亮的食谱。觉我修炼的动力又增加了一个。” 培育白月魔昙的飞升前辈在自家仙府门口种此花,既可以防备闯入他仙府烧伤抢夺的土匪,又可以出门回家时随手摘一把花瓣扔进嘴里嚼嚼嚼,简直是神仙子。 “现在觉得好吃了?先前宁死不从的人是谁?”薄念慈拿出手帕,慢条斯理擦拭掉手指上的花汁,“觉如何,死了吗?” 令梨:死后的世界要是还有你,我早潸然泪下一头栽进转生池了。 她乖巧摇头,脸上带了一点点误会了薄念慈的愧疚。 微乎其微的一点点,好在容易看出来。 “不必愧疚,更不必谢我。”薄念慈悠哉悠哉地说,“我替你强行下了白月魔昙的毒,之后几天无论你想赏花摘花还是吃花,皆可随意。” 咦?令梨一愣,如果她没听错薄念慈的意思,仙府之行最困扰令梨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只要等到月圆之,她可安然无恙地进入仙府。 仙府之门唯有剑魂可以开启,倘若她能甩开薄念慈独自入内,安枕无忧的未来在向令梨招手! 薄念慈噙着笑盯着令梨,看小兔子眼里悄悄闪烁的希望光茫,她希翼而雀跃,脚底抹油迫不及待想跳回安全的兔子窝,兴奋得兔耳朵直抖。 可,下油锅麻辣一定好吃。 薄念慈拍了拍令梨的脑袋,遗憾她没有真的长着两只兔耳朵,温声道:“高兴了?要我再摘点花瓣喂你吗?” 他的态度空前良好,令梨却立刻收敛了眼中的雀跃,心脏高高提起。 短短的相处时里,她基本了解了薄念慈这个人。 无论美有多误人,男人本质记仇记得能让得罪他的人痛不生,再加上晴不定喜怒无常的个,听他说话一定不能听信表面之词。 令梨牢记一点:薄念慈任何行为的逻辑不外乎三个目的——报复她、让她难受、拿她取乐。 他会好心无偿帮令梨制毒物吗? 绝不可能! “你说替我强行制了白月魔昙的毒。”令梨缓慢地摸了摸喉咙,“是制,不是去除?” “若是没了你的制,”她咀嚼口的芳甜,“我吃下去的,不还是毒草吗。” “是啊。”薄念慈微笑道,声音不掩对令梨质问的赞许,“否则我何必亲自喂你。” 他怜地瞥了眼地上撕下花瓣后孤零藉的白月魔昙花,折起手帕擦拭掉令梨边的花汁。 薄念慈擦得专注认真,手帕拭过一遍又一遍,蹭得令梨瓣殷红,几滴血。 他生得美貌,笑起来颜更甚,暗红的气和魅气在薄念慈身上显得恰如其分,为他的一举一动勾勒十足暧昧的彩,连恶意都令人心。 令梨无暇欣赏,她质问道:“以尊者的本事,看我三天还怕看不住人,非要用小人行径再加一重保险?” 大乘期与金丹期的修为差本来已经很大了,令梨还要惦记着困在蜈城的妙青仙子,努力为宗门的营救争取三天时间。 即使薄念慈不说,这三天令梨也会与他形影不离,她要逃、要做什么,都会等到妙青仙子获救、月圆之夜到来,时机未至,令梨绝不擅动。 保险已经保到了这份上,薄念慈竟然还令梨吃下毒草,胁迫她不得离他左右。 面对令梨的质问,薄念慈不置可否,显然没有改主意的意思。 他收好手帕,再一次看向淹没了仙府的湖泽。 令梨看向薄念慈俊美的侧脸,很轻地咬了下舌尖。 过于谨慎的做法,本身透着信息。 或许薄念慈的确是个天谨慎、小气又记仇的男人,但比起“天如此”的解释,令梨更相信他的谨慎有足够充分的理由。 “他……非常在意仙府。”令梨在心里慢慢道。 孤身前来南疆,不带一位下属,捉到通缉犯令梨只是意外之喜,薄念慈最初也是最重要的目的一直是南疆仙府。 囚困妙青仙子、因剑魂的存在暂且不杀令梨,都是为了仙府。 仙府里有什么,对他如此重要? 据令梨所知,留下南疆仙府的前辈是罕见的剑毒双修天才。 修真界基础逻辑:仙府、秘境主人擅修什么,留下的遗迹或传承就偏向什么。 就好比符修家里都是朱砂黄符,阵修家里全是阵法秘籍和机关术,剑修家里一贫如洗除了剑气空空如也,穷鬼中的穷鬼。 若是令梨哪天飞升上界留下府邸,后人冲破重重剑气关卡,最后只能看见她用旧不要的旧蒲团——一切能用的东西都在她的随身乾坤袋里,怎么可能留给别人。 令梨此举意为教导后辈: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剑修应当自立自强! “飞升前辈剑毒双修,他的遗留之物要么是关于剑,要么是关于毒。” 令梨心神一动。 她想起薄念慈曾说的话,他说妙青仙子是个“不中用的东西”。 堂堂化神前辈被贬低得好似一文不值,随便打晕丢在了不知名的黑屋子里,令梨反而被薄念慈亲自带着,一步也不许离开他。 “他觉得妙青仙子不中用,难道是说她身为医修不中用,救不了人,或是,解不了毒?” 薄念慈坐拥魔域,有无尽财富、无尽权力、无尽力量,他可以因为小小的结怨一夜之间让令梨赏金过亿,也能无视凌云剑宗的面子随意拿捏他们的长老弟子。 天下有什么值得他谨慎上心?值得一个记仇的人暂缓报复心,让令梨多活一会儿又一会儿? “薄念慈天凉薄,了无亲族好友,天下皆知。”令梨喃喃自语,“他在乎的人除了他自己,恐怕再无其他。” “往大胆了猜,他孤身入仙府,莫非是因为——身负难解之毒?” 令梨摸了摸咽白月魔昙花瓣的喉咙,又按了按毒草入体的小腹,眼中闪过一丝怪异。 若她所料不错,薄念慈中的毒远比白月魔昙恐怖,飞升前辈留下的仙府很可能是解毒唯一的希望。 白月魔昙之毒,化神修士便可以灵气化解。妙青仙子努努力能制出解药,实在不行令梨也可以拜托宗门替她制毒力,待她修炼到化神期,毒不攻自破。 “他非喂我吃毒草,难道不是再上一重保险,而是己所不必施于人,自己遭遇的惨事一定要仇人也受一遍?”令梨难以置信。 好幼稚一人! 哪怕是低配版中毒也要场景再现,这种没意义的行为可以给他带来什么快乐吗?令梨悄悄抬眼看向薄念慈。 男人注意到她的视线,回了个不含意义的笑。 令梨:他好像是快乐的。 魔修的心思太门了,普通男人的心是海底针,薄念慈的心是海底往下两万里的针。 “好了,事情做完了,我们回蜈城吧。”薄念慈抬手挥袖,泉涌的魔气再一次将令梨裹挟。 裹着魔气上天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令梨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听到男人冷不丁抛来一句:“舍不得回去?那我再摘点花瓣喂喂你。” 令梨:不了,不了。 他喂令梨吃花瓣的样子很像站在笼子前兴致喂兔子的养兔人,也不管兔兔想不想吃,一个劲喂,喂胖了好捉去煮麻辣兔火锅。 令梨虽然很喜猫塑别人,但一点也不喜别人兔塑自己。 回程路依然是速度和高度的双重折磨,令梨差不多已经习惯了,经此一役她的飙剑技巧定能突飞猛进,上升一个大境界。 一去一回,蜈城早已落西山,边陲小城更显荒凉冷。 尖啸的风声仿佛婴儿啼哭,树影婆娑如干枯的鬼手,风推着糙的沙砾在地上摩擦,仿佛无数脚步声汇聚的杂音。 单看外表,蜈城比魔域更像魔窟。 令梨受着耳边冰冷的呼和身遭滔天的魔气,再看蜈城的鬼气森森,她的内心毫无波动。 天下最大的魔头就在她身边,蜈城的装神鬼不足以造成丝毫惊吓,令梨只觉得吵闹。 若是令梨自己来蜈城,她早就提前问好城中打尖住店的优惠价格,价格太贵她直接扭头奔向心的桥。 事到如今,住哪儿、怎么住都不是令梨能决定的事情,她眼观鼻鼻观心,也不问,薄念慈想带她去哪儿就去哪儿,他开心就好。 薄念慈是个不会委屈自己的人。 十几位炼器师心打磨数年的随身府早在他到达蜈城第一天便择了个风水极好的地域安放。 院落中红枫潇潇,枫叶飘落在水潺潺的小谭中,金的红的锦鲤跃出水面,尾巴映在月之中。 “你想和鱼一起住吗?”薄念慈把令梨带到自己随身的府,他拾起一小把鱼食掷入水中,看锦鲤纷纷探头讨食,顺便“征询”令梨的意见。 令梨坚定地摇了摇头,又果断地点了点头。 “我不想。但如果不想的结果是和你一起住,我也可以想。” 她看锦鲤的目光充友善,与令梨从前在桥里看她的丐帮朋友的眼神一模一样。 薄念慈:“……”他想听的不是这个。 令梨的不如意,是薄念慈的如意。平心而论,他没有一点要和令梨同吃同住的打算,折磨她、以她取乐是一回事,距离太近太亲密是另一回事。 虽然没有这个打算……可她一副宁可憋气睡在水底也要离他一远再远的样子,相当碍眼。lljfloO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