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天一直下大雨,长明县下得比长海市还大。梁成东的老母亲在县城里住,梁成东不放心,所以趁着有空便回了一趟家,准备回长海市的时候,顺道过来看余。 没想到刚敲了几下门,就听见余在里头说:“你再来扰我,我可报警了!” 他愣了一下,敲门说:“是我,梁成东。” 余赶紧给他开了门。梁成东收了雨伞,进门问:“谁来扰你了?” 余脸有些苍白,挤出一抹笑来,说:“没谁。” “梁叔叔!”余和平从卧室里出来,看到他眼睛一亮。 梁成东笑着说:“今天没上晚自习啊?” “我们学校停课了,今天一天都在家。”余和平靠在卧室门口说。他只穿了一件白的短袖,下身是个格子短,大概是客厅里是暗黄的灯光,照在他身上有一种羸弱的少年美,看起来格外乖巧。余就看着更美了,披散着头发,乌黑柔软,她平时在他面前多是心打扮,如今素面朝天,更是有一种柔弱而素净的美,脸上没了妆容,看着憔悴一些,仔细看能看到眼角细微的纹路,但是更真实了。 梁成东说:“我回家看我妈,顺便过来看看你们。” “下这么大的雨,你还过来。”余面心疼的神,说,“你不用担心我们,我们娘俩呢,能出什么事,只是下个雨,又不是下刀子。” 梁成东就笑了,说:“不是担心你们,是想你们了。” 这话本来是对余说的,其中大概有些许示的成分,余和平听了心里却微微动,因为梁成东说的是“你们”,自然也包括他。 他也很想梁成东,只是说不出口。 外头下着雨,天又黑了,梁成东不能久待,坐了一会就要走了。余和平原以为余会抓住机会将梁成东挽留下来,他甚至试图从男人的心理去揣度梁成东的心思,觉得梁成东在这样的雨夜过来,就是抱了这样的期待。 但是余什么都没有说,起身要送梁成东出门。梁成东说:“外头下着呢,别送了。” 余不肯,执意要送他出门。余和平没能去,就站在门口看着他们朝院子里走。外头有点冷,余穿的有点薄,梁成东说:“你别送了,回去吧。” “谢谢你。”余说着踮起脚尖,在梁成东的脸上亲了一口。梁成东微微一怔,然后就笑了,那张脸在夜里愈发俊朗:“回去吧。” “余!” 余一僵,回头看去,就看见陈平撑着伞站在远处,盯着她和梁成东看。梁成东也愣了一下,看着陈平走了过来:“怪不得不理我,原来有相好了。” 陈平恨恨地说。 “不用管他,你先走。”余对梁成东说。 梁成东当然不肯,问:“他是谁?” “老子是她男人!”陈平恶狠狠地问,“你他妈又是谁?” “陈平,你少混蛋!”余说着便用一只手用力推了陈平一把,陈平被推的踉跄了两步,雨伞上的水甩到了他的脸上,他抹了一把脸,说:“我混蛋,也比你不要脸强,当年是谁说死都要等我的,你他妈就这么等我,给我戴绿帽子?我说你怎么翻脸不认人了,原来是有相好的了,还有车,有钱人啊。”陈平说着就往梁成东的车上踢了一脚。梁成东一把拉住他,说:“你到底是谁,有话好好说,不要当着女人撒野。” 在门口的与和平冒着雨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陈平的胳膊。陈平看到他,似乎立马有了收敛,只把雨伞朝余和平倾斜过去,对梁成东说:“我是余的男人,和平的爸爸。” 梁成东很震惊,扭头看向余,余的脸在夜里美丽而苍白。 余是未婚妈妈,梁成东是知道的,甚至于在余对他讲述她作为一个未婚妈妈的苦难的时候,还会心生怜悯。但是余告诉他说余和平的亲生父亲早就死了。出于尊重和怜悯,他没有问更多的细节,余也没有提。他们这样的中年男女谁都有过去,因此过去都并不重要。 可是如今陈平却突然出现在这里,梁成东震惊而又难堪。但他有着男人的担当,看得出陈平的来而不善,所以并没有走,陈平更不肯走,说:“余,今天你得给我一个代。” 余想,如果不是多年的牢狱磨平了陈平的棱角,陈平很可能会拿刀杀了他们几个。年轻时候的陈平极有戾气,眼里容不得沙子,如今他愤怒而无措,像一个被抢走了糖果的孩子。她心情复杂,说:“你要代,要什么代?代就是我在和梁先生谈恋,不可以么?你是天真无的小孩子么,以为你坐了牢,我会在外头守身如玉的等你?” 陈平的嘴都在哆嗦,不去看她的眼睛:“那你当年怎么发的誓,你都忘了?我他妈的当牛做马地劳改,就想着早几年出来,又是为了什么?!” “那是你蠢,我余是什么女人,难道你不知道?我就是个婊子,你忘了?!” 陈平的眼睛在一刹那瞪得老大,脸更难看的是梁成东,他站在旁边,手都在发抖。 其实梁成东在那一晚就意识到了他和余的最终结果。因为余只顾着恨陈平,却忘记了顾及身边的他。她对于陈平或许恨要远比要多,但对他,和恨都那么浅。 余和平偷偷握住了他的手,他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余和平,余和平抬头看着他,一双眼睛好像比他还哀伤。 梁成东到底还是善良的,立即就想到作为余和陈平的儿子,余和平或许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 但事实上余和平并不是在替自己哀伤,对于人生的狗血和残酷,他早已经麻木,苦难尝多了便觉不出滋味。如今引他身心的是人生的美好,他不曾拥有过,因此更贪恋,一心一意去追逐。他是自私的,冷漠的,对于亲情没有更多渴望。即便陈平的出现,也未能在他心里起更大的波澜。他也从没有想过他终于有了父亲,可以跟着父亲生活这些事,他的未来不在余和陈平身上。 他是替梁成东到哀伤。他想,梁成东大概是真心喜他母亲的,如今却见到了他母亲那么丑陋的一面,他大概会很伤心,失望。梁成东和这个家的游丝一线,要断了。 陶建国他们还在外头张望,男人们对余的态度并不像女人们那么不屑,何况又都是邻里,出了事肯定都是要帮一下的。余家的房门开了,大家都朝门口看去,看见陈平从屋里出来,有人要上前去揍他,陈平呆了一下,伞都没撑开,跑了。 不一会梁成东也从屋里出来了,这一回余也出来了,看到廊下站着那么多人,笑了笑,平里那么伶牙俐齿的一个人,竟然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她送梁成东上了车,站在路边,看着车子驶开。车灯照亮了大院门口那条是积水的路,雨丝显得更加细密。 梁成东对这件事的处理符合他一贯的处事作风,原则分明,又有男人该有的担当,没有撒手不管。他让余先处理好和陈平的问题,但中间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尽管找他。 这一夜余家母子都没能睡好,余心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而余和平则为他的未来深深担忧,怕梁成东和余就此了断。 梁成东回到长海市的时候,雨停了一会。他家在长海大学附近,是三居室,很宽敞,他只开了门后的灯,房间里还是有些暗。他了外套往沙发上一扔,自己就在沙发上躺了下来。 外头雨不大,风却不小,吹的楼下的那棵老槐树的枝叶剐蹭着铁皮车棚沙沙作响。梁成东仰着头靠在沙发上,叹了一口气。 夜已经深了,但这个城市还亮着许多灯,有许多未眠人。 陶然还趴在桌子上做卷子,最后一道题他怎么都算不出来了。看看桌子上的闹钟,已经晚上十点半了。 客厅里突然传来了电话铃声,在黑夜里格外突兀,吓得他一个机灵坐直了身体。他了眼睛,去客厅接了电话。电话是盛昱龙打过来的:“我已经到广州了,本来想着一到地方就给你回个电话的,结果忘了。你睡了么,有没有打扰到你?” “没有。”陶然打了个哈欠,说,“刚才被电话铃声吓一大跳。” 盛昱龙笑了两声,问:“这么晚还没睡,还在学习?” “嗯,做卷子呢,等会就睡。” 盛昱龙说:“那你早点睡,我也没什么事,就跟你说一声我到了。” 陶然有点疲倦,笑道:“知道了。你也早点休息。” 准备挂掉的时候,盛昱龙忽然叫道:“陶陶。” “嗯?” 盛昱龙沉默了一会,说:“晚安。” 陶然的声音带了点困倦的软糯,笑声也是:“嗯,晚安。” 他挂了电话,打了个哆嗦,哎呀呀,这还是他六叔么,居然跟他说晚安,还用那么温柔的语调,他别扭的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觉得好麻。 盛昱龙不应该是天地的糙爷们么,竟也会跟别人说晚安。 第42章 意┃五月二十九,雨 盛昱龙这一去, 果然没能按他说的时间回来,过了一周打电话过来说,还得等两天。 “那边没什么事吧?” “没有。”盛昱龙说, “过两天就回去了, 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回去带给你?” 结果陶然说了一句玩笑话:“没有, 你只把你带回来就行了。” 他本是卖乖的玩笑话,不曾想听在盛昱龙的耳朵里又是另一种觉, 像情话, 很暖心。 周强问:“龙哥, 你跟陶然打电话怎么那个腔调啊?” 盛昱龙原本冷峻硬朗的脸上还挂着微笑,问:“哪个腔调?” 周强把臭袜子往鞋里头一:“反正不是你平常会有的腔调,还晚安, 你跟妞儿也很少这么麻吧。” 周强说罢就是笑,其实他也只是玩笑一句,别说盛昱龙是这种腔调了,就算盛昱龙的腔调再骨一点, 他也不会想到那方面去。只是盛昱龙心虚,鞋都没往上一躺,枕着胳膊说:“老子是看人下菜碟, 你不知道陶陶那子,跟他妈一路的,瞎几把矫情,就吃这一套。” 话虽然难听, 腔调却是暖的。周强看他脸上笑容仿佛有光,一扫刚进门的疲惫烦躁,便笑了笑,没说话。他觉得这是实话,陶然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人长的俊秀清,格也清,他有时候都觉得该在陶然面前注意点。这是长辈对乖巧晚辈的惯有心理,尤其是他们这种大男子主义心理重的,更会有一种莫名的责任,觉得应该保护好祖国的花朵。 “你跟庞丽英是不是要结婚了?” 周强闻言一愣,问:“我谁都没说呢,你怎么知道的?我们俩刚有这个意思,还没定呢。” “我还不了解你,早看出来了,怎么,不愿意结?” 周强咧了咧嘴,说:“也不是不愿意,也该结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结婚心里就犯怵。龙哥,你说我真要结么,你都还没结呢。” “我结不结的,管你鸟事。” 周强笑着说:“就觉得你都还没结,我也用不着那么急。不过话说回来,龙哥,你也该稳定下来了,咱们都老大不小的了,你看江子他们,孩子都多大了。你要是觉得咱们平时见到的女的没一个好的,我让英子帮你看看她的那些姐妹。英子跟孙璐璐她们不一样,认识的也都是好姑娘。” 盛昱龙伸手拿了头柜上的烟,了一支噙在嘴里:“你知道庞丽英是好女人就行。她对你确实没的说,也就她能受得了你这坏习惯……”他说着点着烟了一口,然后皱起眉头说,“你这袜子几天没换了?” 臭气熏天。 周强说:“我一直这样啊……我可发现了,你们家来了陶然之后,收拾的干净利索了,你就开始嫌弃我了。还有你那包,我一看叠的跟豆腐块似的,可把我惊的,你那不是自己收拾的吧,是不是陶然帮你的?” 盛昱龙笑了,弹了弹烟灰,说:“他干净。” 有些影响真是潜移默化的,就比如他,其实他有些病真不是有心要改的,比如他以前也是袜子穿了又穿,非穿臭了不可,但如今一回到家看到那么干净的房间,还有以前没有的淡淡香气,自己就先受不了自己一身脏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袜子内的都换的勤快了……反正这些都不是他洗。 周强一听吃惊不已:“你说啥,他还给你洗内袜子?” 他还真不知道陶然这么能干,任劳任怨。他觉得陶然能把他们家收拾的那么干净就不错了,没想到这些袜子内的活儿也包了。 “怪不得你不找女的呢,家里有个这么能干的,全包了。 盛昱龙听周强这么说,心里更舒服,也觉得陶然跟他自己媳妇也没什么区别了,越想心里越舒服,觉得陶然真是什么都好。这一周多没见,他还真想。 这想念一阵一阵的,有时候忙起来就忘了,有时候就淡淡地想,有时候就抓心挠肝地想,想的很难受,尤其是夜里。他以前从来没受过这种煎熬,有一种浑身的劲不知道往哪里使的觉。 周强觉得跑题了,又把话扯到了结婚的话题上:“我跟英子估计也就今年了,再拖她也不干了,说什么女人的青耗不起。龙哥,你要愿意,我让她帮你留意留意身边有没有合适的,说不定咱们还能一块结呢,将来有了孩子一块玩一块上学,跟咱们小时候一样,多好!” 盛昱龙完了一支烟,靠在头上说:“我这辈子大概是不会结了。” 他声音轻微,周强听了微微一愣,然后就笑了,说:“其实不结也有不结的好,一个人逍遥自在。我也想象不出你每天围着老婆孩子转的样子。” 盛昱龙好像打年轻开始看着就不像是一个会定的人。即便他一辈子不结婚,大家也都不会觉得奇怪。谁能栓得住他啊。 只是周强听他这么说,竟然有些伤。他觉得不结婚,不管对于男人还是女人来说,都不容易。很奇怪,他既觉得不结婚一个人逍遥自在,又觉得一个人不容易,有点酸。 话题就此终结,周强去浴室洗澡,盛昱龙就枕着胳膊想陶然。 他有手机,家里有电话,其实可以随便打。他就是拉不下脸,觉得一个大男人做这些事太麻,也不知道要跟陶然说什么。 不能打,心里又想,想的很烦躁,最后两天连工厂里的事都有些烦了。周强也察觉了他的心不在焉,以为他是累了,又想着上次盛昱龙累倒的事,能不让盛昱龙干的他就自己包揽了,等到忙完了广州这边的事,俩人便连夜赶回了长海市。 盛昱龙也是刚买车没一年,男人都车,尤其是在那个轿车还算奢侈品的年代。盛昱龙自己开,他不开就是周强开,俩人你我轮着开,从广州开到长海市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周强说:“走,咱哥俩下个馆子好好吃一顿。” “大半夜的下什么馆子,要吃你自己吃,我先回了。” 周强说:“都快一天没吃饭了,你不饿啊?” “不饿。”盛昱龙把他放到小吃街外头的十字路口,周强扛着包下了车,说:“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里有老婆孩子热炕头呢,看你急的。”LlJfLOO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