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轰隆隆作响,柳依依捂住了耳朵。陶然就凑过来看她做了多少。 那一道题其实不算难, 但是柳依依物理差,所以算错了一步,陶然就给她指了出来,正给她讲解呢,前头一个同学说:“陶然,有人找你!” 他闻言朝外头看了一眼,就看见盛昱龙撑着伞在外头站着,冲着他招了招手。 他立即站了起来。柳依依也往外看了一眼,说:“你六叔?” 陶然点点头:“来接我的,我得回去了。” “嗯,那你先走吧。你六叔对你可真好,还来接你。” 陶然笑了笑,整理了一下书包,说:“一起走吧,你回去再做也一样,正好顺路。” 这么晚了,柳依依一个人回去不知道会不会害怕。他看柳依依是有些拍雷。 柳依依说:“好啊。” 盛昱龙在外头等了一会,却看到陶然和柳依依一起走了出来。他愣了一下,柳依依已经跟他打了招呼:“叔叔好。” 大概还是不习惯叫这么年轻的男人叔叔,柳依依略有些尴尬。盛昱龙点点头,把手里的一把伞递给陶然说:“来的时候怎么也没带伞。” “早晨的时候还没有下呢。”陶然接过雨伞,撑开,就从柳依依的伞底下出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柳依依在的缘故,盛昱龙也没跟他说什么话。柳依依有些怯生,也没怎么说话,三个人都静悄悄的,一路无言,只有隆隆雷声,还有不急不缓的雨丝,打在伞面上哒哒作响。 他们穿过校园来到校门口,校门口积水严重,有人用砖头搭了一条小路,盛昱龙走在最前头,走了两步想到陶然穿的是运动鞋,就想回头扶他一把,谁知道一转身却看到他身后站着的是柳依依。 他的手都伸出去了,又收了回来,说:“砖头不稳,你们小心点。” 陶然却怕柳依依滑倒,伸手扶住了她的。柳依依穿了一双白球鞋,估计是怕沾了鞋子,走的十分小心,盛昱龙走过水洼,在对面站定,朝他们看。 柳依依踉跄了一下,抓住了陶然的手,陶然笑着说:“你小心点。” 大概是和同龄的女生在一起,陶然整个人有一种非常成的气质,不再是少不更事的男孩子。他的身高在男生里不算矮,因为比例好,穿的也是周芳给他买的衣服,合身,所以显得十分清瘦拔,而柳依依扎着马尾辫,一样青人。盛昱龙看了有一点不舒服。 因为陶然是有可能会喜柳依依的,柳依依也是有可能会喜陶然的。 有时候柳依依这样温柔安静的女生反而比黄岚那种大胆泼辣的女生还要有攻击。 盛昱龙本来打算跟陶然在他们学校附近的一家餐馆吃点宵夜的,结果多了个柳依依,他就不大想去吃了。他能预到在陶然和同龄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最多就是个灯泡,没有他能够参与的话题。 这是年龄带给他的巨大困扰,是他不想面对也逃避不开的问题。 三十岁的男人并不算老,他也从来不觉得自己老,可是和十八岁的陶然比,他还是有点老了。他在女人面前或许还有魅力,但是在陶然面前,他连仅有的男魅力都没有了,更不要说年龄。 于是他就在前头走,陶然和柳依依走在后头,俩人因为他的存在,说话声音都小了很多,偶尔一句传到他耳朵里,又很快变得模糊,被雨声遮掩,好像唯恐被他听见,在说着青男女的小秘密。 一直到了红房子小区,柳依依才跟他们往不同的方向走。下了雨的小区路灯都是模糊的,有点黑,人也少,柳依依家里距离这边还有一段距离,陶然不放心,对盛昱龙说:“六叔,你先回去吧,我送送依依。” “不用送了,这条路我常走。”柳依依说。 陶然往上提了一下书包,说:“没事,走吧。” 盛昱龙有点郁闷,但也没说什么,男人的气度他还是有的,这样的天气送一送女生也没什么。只是没隔多久,就听见后来传来了脚步声,他回头一看,就看见陶然撑着伞跑了过来,气吁吁地在他身后停下,脚下的雨水溅了他的腿。 “怎么跑回来了,不送了?” “半路上碰见她爸爸了,我就回来了,想着你应该还没走远,就追上来了。” “买了包烟。”盛昱龙说。 “你怎么又买了一包,你现在一天多少?” “也没多少。”盛昱龙把出来的烟又了回去,问,“饿么,要吃宵夜么?” “回去煮点粥吧,我早晨的时候都泡上了,好煮。” 这一回盛昱龙放慢了脚步,他腿长,一般的步速也会显得快一些。后面来了一辆车,盛昱龙就走到了外头,隔着陶然。车灯照亮了路面,反而叫人看不清楚。陶然就问;“你怎么没开车?” “喝了点酒,下雨天没敢开。” 陶然听了忽然上前来,踮脚朝他嘴巴上闻了一下。盛昱龙僵硬在原地,陶然一只手扒着他的胳膊,笑着退了回去,说:“还真是。” 因为雨气重,他一路上都没闻到酒味。 盛昱龙摸了摸嘴巴,心里砰砰直跳。 他竟然以为刚才陶然是要亲他。等到反应过来,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念头荒唐可笑,简直白做梦。 “你笑什么?”陶然问。 “没什么。”盛昱龙笑着将一只手在兜里,继续往前走。风卷着雨丝吹过来,有点冷。他抿着嘴,冷峻的脸庞在夜里更显暗,只那只原本在兜里的手缓缓地掏了出来,随着走路轻微摆动,然后无意一般,捉住了陶然的手。 陶然的手很凉。 他不等陶然有反应,就淡淡地说:“你的手这么凉,很冷么?” 说完自己就先松开了,好像只是寻常地关心。陶然回答了什么,他都没听进心里去,只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砰砰,在夏的雨夜里跳动,忐忑而兴奋,又像被雨水熏一般的微微伤。 第37章 意┃余家母子 长明县的雨下的更大一点, 他们大院比较旧,排水系统更不好,大门口全被积水给淹了, 陶建国和几个大院里的叔叔用砖头和木板搭了条路, 路刚搭好,就见余撑着一柄小花伞, 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 她人生的妩媚清瘦,撑着伞的样子极美, 引得众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余笑着说:“呀, 这条路是你们搭的么, 真是辛苦几位大哥了。” 陶建国说:“这么晚才回来啊?” 他这话音刚落,其他几个男人却笑了起来。院子里路灯不够亮,他们又都披着雨衣, 那笑声颇有些不怀好意,余也不恼,笑着说:“店里头客人多呢,下雨了, 客人都想等雨停了再走,没能关门。” 她说着便拎起长裙,小心翼翼地踩着木板过去, 大家伙都盯着她的高跟鞋看,倒比她还紧张。 长裙子遮掩了她的好身材,却遮不住她浑身的香气,在润的雨夜里弥漫, 蛊惑着男人的心。 “这娘们长的……” 有人在雨里头嘀咕。 余嘴角撇了撇,笑容得意又有些不屑,她掏出钥匙打开门,刚进了门,就发现客厅里多了一个男人,等看清那人的长相,她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那男人看见她也站了起来,笑着说:“怎么才回来?” 余靠在门上,手里的雨伞并没有合起来,滴滴答答着水。而客厅里的余和平也站了起来,局促地看着她。 “谁让你进来的?” “我自己进来的,”那男人笑着说,“我自己的家,我不想进就能进来。” 余脸变得苍白,瞪着那男人看,说:“你怎么出来了?” “你不高兴?” 余抿着,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那男人笑了笑,眉骨处一道疤痕,眉断了一截,笑起来气又俊美,说:“我要找你,总找得到。” “你出去,这里不你,这不是你的家,你出去,不然我可喊人了。” 那男人笑着朝她走了过去,还没摸到余的手,就被余推到了门上。他眉头一皱,眉眼就凌厉了起来:“余,你什么意思?” 余不说话,只用力把他往外推,她手里的雨伞掉落地在地上,又被那男人踩到,包也从她肩头滑落到她手腕处,她索就拿起包往那男人头上砸,那男人节节后退,最后退到了门外头。正准备上楼的陶建国听见动静扭头看了一眼,然后朗声问:“家里有什么事么?” 那男人立即扭头看他,笑着说:“没什么事,闹别扭呢。我是她男人。” “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 余突如其来的喊声尖锐而凌厉,她把包往那男人身上一砸,那么歇斯底里。陶建国立即走了过去,那男人似乎有些怕人,后退了两步,突然朝雨里跑了出去。陶建国急忙去追,留下余一个人呆呆地捡起地上的包,雨淋了她,她怔怔地回来,看着门口站着的余和平。 余和平张了张嘴,还没说话,余的包就砸到了他的脸上,包的锁链正好砸在余和平的眼睛上,他立即捂住了眼睛,靠在了门后,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这是余和平第一次见到他亲生父亲陈平。 第38章 意┃五月十八,大雨 父亲, 这个词一向存在于余和平的想象里。成长过程中,有一个时期他对于父亲这个人物异常渴望,余会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说:“你爸爸早就死了, 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但是他知道他父亲没有死, 在余的屉里藏着一张合影,刚生产完的余坐在上, 一个年轻而帅气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就是余和平, 而那个男人, 就是他的父亲陈平。 余和平, 余和平,年轻的余与年轻的陈平。他也曾是情的结晶。 只可惜陈平在遇到余的时候就注定不会是一个好丈夫,好男人。他初中都没毕业, 跟着师傅学修车,却因此认识了一群有钱人,从此便开始跟着那些人混,吃喝嫖赌, 什么都做。余恋于他帅气的外表和勾女的本事,却没有拴住他的能力。陈平即便做了父亲,也没办法过安稳的人生, 他只是修车铺里的小混混,吃香喝辣逍遥自在,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在哪里。 陈平入狱的时候,余和平还不到一岁。年轻的余成了未婚妈妈, 在七八十年代里举步维艰。偶尔拿起照片看一眼上头的男人,心里的眼泪要比实际的多。 余并不是那种受了坏男人欺负的乖乖女,她好像生就就很风花雪月那些事,用她亲戚的话说,很疯,是个疯丫头,柔顺的外表下是一颗不安分的心,初中就学会了烟,但陈平是她第一个男人。 女人对于自己的第一个男人总是那么难以忘怀,何况陈平生的帅,社会阅历丰富,和学校里那些男生不一样。余看不上学校里的男生,觉得他们什么都不懂。她第一眼就被陈平帅气的脸庞和坏坏的气质俘虏,一心想和他在一起。 如果说余生平对谁有过纯粹的情,大概也只有陈平一个。但她不计后果地去,最后却付出了一生的代价。她的父母几乎和她断绝关系,也曾拉着她去打胎,她从医院里跑出来,直到余和平两岁多的时候才回了家,但她父亲已经去世了,不到两年,她母亲也去世了。 余的母亲是个很保守的女人,她到死都不能原谅余,觉得是她气死了她的父亲,败坏了家里的名声,恨极了的时候会指着她骂:“活着丢人现眼,你怎么不去死!” 但她似乎又不能全去怪陈平,因为陈平当时也是不大同意她把余和平生下来的,她执意要生,她想给陈平生孩子,既是出于一个女人对另一个男人的,也是想试图用孩子来拴住还没有定的陈平。 但是她赌输了,简直输的一败涂地。余有时候分不清是陈平害了她,还是余和平拖累了她,亦或者都是她咎由自取。但人要活下去,便不能去怨恨自己,而陈平隔在铁窗之内,她能恨的,只有余和平。 偏偏余和平又确实那么可恨,她不喜的特他全都有。她没有要把余和平养成那样,好像老天爷觉得她还不够惨,所以派了余和平来折磨她。 二十多岁的时候,余抱着哭闹不止的余和平,数着历过,过一天画一个圈,就等着陈平出来,狭小的房间里烧着煤球,孩子的布泡在热水盆里,桌子上堆了粉罐子,然后等到上班的时候,换上最鲜的衣服,描上最丽的妆容,在热水壶嘶嘶的响声中画上最后一笔口红,那种烟火气她至今不能忘记。三十岁的时候慢慢地就不再等了,被她一天一天勾画过的历,早不知道扔到了哪个角落里,以至于到如今她都忘了陈平快要出狱了。 陈平本来要做二十多年牢的,结果提前几年出来了。曾经为他要死要活的男人,她几乎都已经忘记。就在她遇到梁成东,即将离苦海的时候,陈平回来了。 余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头发漉漉地滴着水。余和平在她身边站着,一声不吭。 “以后见了他就绕着走,也不要给他开门。”余说。 余和平不点头,也不摇头。余就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着他,说:“你要跟他走就跟他走,没人拦着你。” “他说他在监狱里天天都想我们,表现的好,才早几年出来了。” 余冷笑,却没有说话,指甲掐进沙发里,指关节微微发白。 余和平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自己的亲生父亲,开门的那一刻,他比余还要震惊。但似乎血缘真是斩不断的,他们俩都在当下的那一刻便认出了对方。尽管当初分别的时候他们一个还年轻帅气,一个尚在襁褓,而如今陈平已经有了些许白头发,胖了一点,眉眼也不再那么凌厉,而余和平,已经是十九岁的男孩子。 陈平动的红了眼眶,说:“陈末,我是你爸爸。” 余和平说:“我不叫陈末,我姓余,叫余和平。” 这是余和平和他亲生父亲人生中的第一句对话,其实很悲凉。外头还下着大雨,陈平收了雨伞直接进门,余和平呆呆地站在旁边看着他进门。LlJFloo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