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明师太还在做功课,请稍待。”知客尼师慧妙合什笑语。 她笑语:“不知能去见寺主吗?” “这……曹施主知道,师姐如今继承了寺主之位,她才能决定是否能拜见妙莲老寺主,贫尼确实不知。” 她倒也没有意外,慧明师太不仅是继承寺主之位,还应该要继承僧录司里的八品僧官之职。她取了银子打点知客尼,慧妙师太也年上四十,但细看可见年轻时风采不凡,毕竟原也是元中的女。 斋室中放进了两个烧旺炭盆儿,知客尼收了钱,又去安排茶水点心。 柳如海在旁边却看出,她与知客尼慧妙极为悉,不过是因为他这个外人在,二人之间没出痕迹。 元旧人吗?他也隐约打听过这寺里女尼们的出身。 但仿佛,只有跟着她进寺,诚福寺里的真相,才慢慢揭开一角。 抬炭盆的寺奴退下,只有檐外飞雪微声,她两盏暖茶下肚:“我我已经停药十天了。还是这样……” 他吃了一惊,伸手再搭上她的脉门,左右腕脉皆诊过,他蹙眉沉思。 “你刚才在街边是什么情形——?” 她点了点头,她刚才招手叫车停,其实已经是小半刻之前的姿态,她是僵在那里。手脚都僵了。匆忙抬手。结果手就不能动了。 其时,风雪骤来,行人匆匆,一车难寻。多亏柳如海的车停了。 “今恐怕,还要针炙一回。再吃两贴子药才好。”柳如海唤人来,让寺奴去取药材和药具,“好在,需要的药材在寺里倒是都有。”他笑语,“所以你要来这里?” “也算是。”她忙着低头掏钱,给了寺奴,她其实是还记着那个赌约,想让她见见妙莲师太。但妙莲师太仓促间不容易见,她更清楚。 他含笑又看她,“最好在寺中停一再回去,今夜子时服一贴,过一个时辰又要服一贴。” 她想了想,只叮嘱:“那吃完就要连夜回去。不能过夜。” 他斜睨着她,她不解释:“有仇家。” 她可不是怕与他一起过夜。她一脸让他不要害怕的模样。 他含笑不语。她亦微笑看他。 她可是招呼过他,让他留下来一起在坟场作伴儿的。是他胆子小吓哭了逃走。 她还能怕他不成? 知客尼收了她的打点,笑道:“院子都被订了,但也不妨事。” 引他们进了后寺,便在大雪中看到一间黛瓦雪墙的院落,寺里居然安排了一间上等大院子,里面倒有二进格局,里里外外大大小小也有七八间房。 慧妙合什笑道:“这本是上回六老爷和柳先生过来,替侯府订的院子。明天十二要来,料着是不能来的。曹施主要养病,想来也无坊。” 她见得院中梨杏,雪霜打枝叶。隔窗渐渐看着,天就晚了。 她吃了一碗素面,与他盘坐炕桌,无聊下棋,她困了打着哈欠,他便含笑把棋盘推开。说起京城勋贵府里的最近有哪几家订亲。 她立时神起来,打听清楚是哪几家,便暗挫挫地嘴这几家的公子。说他们背地里是不是养外室。通房丫头有几个,先头儿是不是已经有了庶子,尽瞒着家呢。 或者,又是不是看中家的嫁妆,两府勋贵看着体面,但私下里说嫁妆聘礼的时候,也好好地吵了几架。如何如何。 “你倒什么都知道……” “唉呀,你不懂。这会子不厉害点,看着你娘家父母兄弟都是软和人,好欺负好说话。你就没人撑。嫁过去了就更好欺负了!”她警告着,衙门里的老姐姐们,都教过她,要吵架就要在钱财上吵,真结亲了反而不好吵了。 柳如海想了一想:“你娘不会吵。”她爹就更不要说了。最充面子吃大亏。 她沮丧地点点头。但又乐观地笑:“我很厉害。再说了——”她笑嘻嘻不多说。 他失笑,知道她多半要说她招赘一个不在话下,谁欺负谁还不一定。或者说她闲了没事,就出家为尼,寄住到诚福寺里来扫地奉佛。再说了,苏锦天还被她辖制过近十年呢,她怕谁? 二人闲扯了半晌,到了傍晚又由柳如海扎针。 在中夜时分,他拨去了她身上三十六枚银针。 她睁开双眼,坐了起来。 屋中一星油灯。窗外的雪竟然还没有停,眼看着金陵城像是有雪灾。 她想,地道中的第一具太监尸体,其实不应该被发现的。 他下炕,蹲在炭盆里用帕子握了药锅柄儿,倒出一碗药,回身递给了她。她接过一饮而尽。但她也看到,屋中桌面上有簸箕,里面是一株株尸毒草,他正在整理药材。 “哪来的?” “墙夹道里的。我随手了点。” “……”你还真行。她想。 她起身在窗前看了半晌,月夜雪枝,清寒透骨。 柳如海在身后问:“墙夹道里的太监。是你杀的吗?” 她转身看他。 灯光明灭不停。二人对视。 他把药碗放在了墙边四方桌上,手里还在配第二份药。她怀疑她若是不答,他会暗暗下毒。 “……嗯。是我。”她想了想,回答,“但我只杀了第一个。富全儿。” 第二个太监牛禄儿可不是她动手。 他一愕。 这话的意思,第一个老监应该死了已久。 “去年入秋时,我成废人之前,就杀了富全儿。我的剑法——” 她正要吹一吹,他点头:“立秋的时候,你还有一剑之力。” 她无趣,哼了一声:“我把他在地道冰室里藏起来了。” 她挽了耳后发线儿,把双手揣在了肥大的灰袄儿袖里,说着,“尸体本来不应该被发现的。” “真的?”他斜睨。 “你什么意思。” “因为这富全的尸体,南康侯被陛下训斥了。”他微笑,“这位公公可是御前红人。不是反贼谁会杀他?不是为了让南康侯陷进窘境,又为了什么?” “不是我。我没这个计划。”她肃然否认。她虽然老是想回坟场里,因为儿时在坟场捡骨头的时候,她曾经听到鬼魂儿和她说起旧时的燕京城里的怪梦——她以后必要弑君。 她想打听原因。但她越来越大,越来越像个正经人。鬼魂从没有出现过。她知道那只是小孩子在墓道里太冷太饿的幻听。 也许不应该带苏锦天一起去?她想。她觉得苏锦天骨子里森森的,又凶恶,也许鬼魂会喜他。 但世上是没有鬼怪的。她看过了太多衙门里的密档,深知这种鬼怪之说后必是谋。 她瞅瞅柳如海,如果京城有谋必是他在主使?或许应该和他一起去捡骨头。她其实一直有这个念头。 也许看到胆小哭的孩子,鬼魂儿就出来了。苏锦天胆子太大就没趣。LljfLOO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