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灯摇曳,四面森。 柳如海依旧是御前乌幞紫服,一手提灯,他与曹夕晚并肩走在内牢的地道中,耳边是自己的脚步声。 他琢磨不透青罗女鬼的意思。 他是特意来盯着她,免得她在中突然发难,让他措手不及。但她,眼下难道是要带着他柳如海,去内牢见一见南康侯宋成明? 这是何意? ——她此时不急于杀他吗? 她突然转头看他:“放心。” 他含笑:“什么?” “陛下的傀儡调到太后殿上。陛下身边必定换了他自己的人。所以呢,我不急于杀你。” 养心殿上。 陛下看着悬挂的《天下布防图》,两侧人默立。 苏无垢面如常人,但心中焦虑。他与两位师弟虽然是凯老公亲传弟子。但他是想请凯老公亲自进来坐镇,万没料到凯老公突然暴毙。 晏嬷嬷生病,英嬷嬷和白嬷嬷急报过来在离诛杀了代王夫,二魔不能离开太子。 天山七魔里,只有一位,还在中闭关不出。 “臣,徐守业——” 徐二将军进见,施礼,锐利双眸扫过了苏无垢。苏无垢一惊,把所有不安敛在心底。 陛下回身看着奋威将军。他披甲束铠,姿容伟仪,是徐国公府的第二子,徐守业。 “徐卿,你姐姐,有信来了?” “是,陛下。”徐二将军拱手,“请陛下再派天使召赵王爷进京城,赵王爷绝无反意。什么大军南下皆是无稽之谈。南康侯谎报军情,其心可诛!” 惠文帝凝视着徐守业,这一位,并非他人,是他少年时的一起长大的伴读好友。是太祖挑选出来的。自他登基后,因这位好友是次子不能袭国公之爵,便亲自授爵二等奋威将军。在金吾卫中任职指挥使。 “陛下请细思,陛下为嫡,秦王为长,赵王他既不占长,也不占嫡。他名不正言不顺,为何要反?”徐二将军正上言,拱手说出一番道理。 惠文帝沉着,这也正是他迟疑之处。故而这两三年来,秦王世子李书玉他扣在京城,赵王世子李瞻玉他放回去了。 “只恐是纵虎归山。” “陛下,必是那些小人,为了赵王以前提起过迁都之议,记恨在心。他们对九边藩王心怀不,有意作。这才离间陛下与诸位王爷的骨之情!陛下还请三思!” “住口。” “是,陛下。” 惠文帝独坐龙椅,沉思着,小人? 东之母是皇后,皇后是金陵人氏,倒也罢了。他的正与太子,岂容臣下指责。 “陛下,皇后来了。” “说朕累了。” “是。陛下。” 皇后悄然在殿外站了站,不得召见,便安静离开了。 但苏掌事轻手轻脚,送来了一盏儿娘娘为陛下所熬的细粥,玉盏细粥配有十二玉碟粥菜,琳琅眼,皆出自兴武太祖的家乡。 兴武太祖亦是江南人。 江山一统后,开国已传承三十年,也是因为定鼎金陵,乡拥簇的原因。 “……当为天下主,当为天下主。”皇帝拍案沉思着,回想太祖驾崩前叮嘱他的话。 是进?是退? 东悄步而入。 陛下看着年纪尚轻的东,仪容逸美,风彩翩翩,是他心中看重的国之储君。 东献上奏本,陛下匆匆看过,代王夫私收江湖人在府中。竟然还让长女福宁郡主拜进魔,想为魔之主。纵火焚烧离。 这当真是哗笑天下。惠文帝有怒意:“杀了就杀了。” “是,陛下。” “想好,立谁为东妃了?” “……儿臣还未想好。父皇,宋侯爷听说一时失言惹怒了父皇,被押下了?”东暗有求情之意。 “宋侯……他是北边人。老侯爷夫皆是燕京城人氏。曾在赵王麾下统军有三年。”陛下尤有怒意。 “……确实是如此。父皇。”东这些年也知道迁都之事暗汹涌。 惠文帝看着嫡子,风姿卓越,秀夺人。 江南世族代代长居江南,难免依靠皇后与东为援。难道这些人背着他,暗中结聚议,竟然因为迁都之议,对秦王、赵王、周王都暗中诋毁吗? 他转身,看着《天下布防图》。 图中,有本朝四大京都。 太祖在时,曾经议过的三处迁都之地,他的父亲先太子,在病重逝世前,曾代太祖出巡,去过三处京都巡查。这三都分别就是: 秦王府所在之西安城。称为西京。 赵王府所在的燕京,称为北京。 周王府所在的开封。称为中京。 如今的金陵城,南京,也是号为基业所在之京师,与三都互为犄角。都是为了李家天下。 他负手看着布防图。 朝廷重兵皆在江南。但九边王府一带三都之地,同样集结大军。防备北方蒙古。 两军相对,谁又会赢? 东的声音突然响起:“父皇。也许迁都往北,严防北虏,再设法削弱江南。也不失保全天下百姓之法。” 陛下看他一眼:“你懂什么。” 先削藩,再迁都。否则他身为帝王便是迁都至燕京城中,将赵王置于何地?将赵王府卫八万铁骑大军置于何地? 帝王于燕京城中求一夜安寝,恐不可得。 “是,孩儿妄言了。” “你还年少。”陛下温言。 赵王上议迁都,难道是真心?不过是试探朝廷。他未尝就没有谋反之心。 东低头:“……是。” “安抚宋家女几句。让她不需多想。” “儿臣明白。” “去吧。” 孤灯不熄。 苏无垢担心看着陛下。耳听着殿外寒风啸啸,夜雪扑窗。 殿中有暖龙,惠文帝觉得干燥烦闷,他在御案前踱步,案子上堆叠的文书,全是朝臣互相争吵的折子。 有几个密折子里的禀告,与宋成明匆匆赶回说的一样,说大军已经南下。但朝中大半人倒说赵王冤枉,劝着陛下保全天家骨,也是守着太祖祖制。 陛下又突然想起南康侯宋成明。 【燕京城大军南下】 他若是不禀告,岂不是天下太平? 他也不至下押内牢。 也许,他也未必是与赵王府勾结,隐瞒这些子。 南康侯被剥去一等侯的银袍与朝冠,如今只有一身素衣裳,静静坐在内牢牢房。因为陛下大怒。他牢里连个炭炉也没有。 滴水成冰。 直到黑熊曹夕晚,提着一只食盒子出现在牢门外。她望着草堆上坐着的宋成明。 他还是被优待了。居然有一大堆草坐着,毕竟是东国戚,宋家女眼看着要册为东妃。 “小晚。”他一笑。 “侯爷。”她看着宋成明。 火把堆在铁桶里,驱亮狱里的黑暗,他起身站起,走到牢栏边:“家里还好吧?” “没回去。”她在牢外坐下来,把带着炭火夹层的食盒子打开,里面是她在北门群房一带的四菜一汤。暖盒子是找小郑借的。 “……有事?”宋成明看着她,也盘坐下来。 “嗯。” “说吧。” “我在等人。一会儿她来了再说。”她把饭菜摆在牢门前。一样一样地各吃一口,“没有毒,你放心。” “事已至此,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宋成明微微一笑,慢慢握住了她的手,“我若是死了,家里要靠你了……” 柳如海在牢门外听着,不微笑。 曹夕晚看他一眼:“我给你下过三回毒,想毒死你。” 宋成明脸一僵。 门外的柳如海,听得忍笑。三次吗?他推测出两次,一次是她刚病没多久发现宋成明给她的百珍丸里,扣了四味药。第二次是为了抢碧珠报复他。 宋成明这两回都靠着有通天池碧珠,侥幸逃生。 第三次?柳如海想起来了,殿里。 她就为了毒死宋成明,忙着偷着乐嘎嘎地笑。所以忘记去把碧沙夺命粉收回来了。 但这一回,算是皇帝救了宋成明。 半个时辰没到,陛下大发雷霆,把他押入内牢。 曹夕晚遗憾地看着南康侯。 但宋成明盯着她,半晌之后似乎终于把自己过往中毒的古怪想了个清楚,他依旧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嗯。” 他只回答了这一个字。 柳如海微有讶然,暗忖,南康侯也不愧曾经是枭雄人物。青罗女鬼从儿时起忠心追随,也是不是没有原因的。 曹夕晚回了手,正问他:“保太太,还是保太太怀的嗣子?还是保小公子?” 宋成明定定地看着她。 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要改朝换代,大厦倾倒了?否则便是他被陛下不喜,也不至于如此。 她又道:“没有你,我早在燕京城街上饿死了,也学不到一身本事,但我救过你二十八次。” “嗯。” “保太太,还是保太太的嗣子。”她自作主张,断定他不会选小公子这个庶子。 “这算是最后一次了。”她看着宋成明,“从此我们就两清了。我想带着我爹娘回燕京城。我们家就籍了。你不是我的侯爷了。” “……你选赵王吗?小晚。” 门外墙上铜灯,照着一地灰金霜,柳如海沉住气靠在狱墙边,他随意听着。 他可从没有想过,能有这样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儿。 ——青罗女鬼一家子,突然成了赵王爷的人?LlJFLOo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