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均卿话音未落,就听到了侯府方向传来呕哑哳的废笙之曲。 她懒得用魂花十八式,在侯府大门上,借着重宅深院中吹出来的大风,吹起一曲。 宋成明听得,分明就是她时常在波廊上,最听一段金弹的那首亡国之音。 李后主的《小楼昨夜又东风》。 她一曲吹罢,本不理会长街上的傀儡如何狈,所谓的阵法如何崩散。她立在府门重檐上,衣带当风,婉转凄凉唱道:“……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夜风席卷,她飘落而下坐在门房前,如往常一般,时断时续地,悲凉地唱着,“小楼昨夜又东风……” 望火楼上,南康侯看着她的身影,不便出了神。 她唱得不好听,但却时常在他的外书房外坐着,他能听到她在凄凉地唱。 原以为是,她在怀旧事,毕竟十年风光,半世繁华,到如今如烟散去,只落下重病散功,终成废人。 现在想,原来她是在练功。 现在才知道,她在外书房周围各条廊道上,都曾经坐下就唱,原来不是唱给他听,她只不过是在测试二门外哪一条廊上风吹得最烈又不会吹散她的歌声吗? 而他却想,小晚在唱给他听,因为他另娶了淑鸾…… 柳如海并不觉得,南康侯太过疏忽。 她这般悲凉凄伤地唱,谁能知道她其实是心情极好?便是曹夕晚在门房里,当着他柳如海的面还唱过这曲子。他当时全然不觉。 难道是他柳如海还小看曹夕晚? 他从未掉以轻心,但偏偏此时此刻才明白,她那时在他面前唱一曲,其实是在测试门房大门前的风。 只不过,柳如海沉着: 她不是江湖人,她多年在锦衣衙门里当差,仅仅修炼是不够的。 无法保命。 好在,柳如海抬头,便看到了前堂青石道上的灯笼摇曳,模糊人影。 有锦衣番子提着灯笼,匆匆向府墙望火楼赶去,应该是有事向南康侯禀告?而他一扫,便也看到了廊下月微云,佳人抱琴。原是陆秀云抱着阮琴的身影。 他暗暗松了口气。 多亏曹夕晚还早有准备,否则如她这样往死里得罪南康侯。她在府里是呆不下去的。 四更鼓响,天是漆黑一片。 曹夕晚在小值房里,捧盏吃着宋妈妈煨着的养生热汤饮。尤是时,青瓦大炭盆上还吊着一大壶锡壶开水,壶嘴里直冒水泡,火叉上烤着两个素菜末饼儿。 宋婆婆兴之所至,拿着她的竹笙儿细细看着,又向罗妈妈请泣凤萧,凑在一起对比着看。二妇头接耳的小声议论着。 她啃着饼,觉得宋婆婆她们还肯拉着她回值房,和她说话儿,就是第一等不怕事儿了。 侯爷,今晚是要杀了她的。 “没事。”罗妈妈一边收起泣凤萧,一边安着,“太太怀孕了。侯爷有大喜事,哪里就能随便杀你了。” 她啃着饼,含糊点头。 “秦百户呢?”她还左右看看。 “在侯爷跟前呢。”罗妈笑着,秦猛托了她,让把青娘子安置到小值房歇息。她和宋婆婆自然也是乐意的。毕竟患难才是见情的时候呢。 外书房。 秦猛轮值。他打量了严立人和严凤人。 这二位锦衣百户,他以往从未在衙门里见过,他们如今立在书房里被侯爷骂得灰头土脸。实在是他们用二十名傀儡布的傀儡阵法,青娘子本都没闯阵,就一击而溃。 侯爷咆哮着,骂了个狗血淋头后,看向秦猛:“让罗墨凤和象房哑奴一起管理傀儡。告诉她,加她为锦衣小旗。” “是。侯爷。”秦猛拱手应了。侯爷麾下擅长以音制敌的好手,就是罗妈妈了。 至于,朝廷怎么能以活人制傀儡,他也没问。 想来都知道侯爷会怎么说,一定是谋反的逆贼,没有明正典刑处死,拿来制傀儡。 有问题吗? 南康侯骂完了,稍稍平了气,又重赏了严氏兄弟二人。许诺了一年后各放一个京郊长江口上百户所的肥缺儿,让他们自立门户。二人同时大喜。 他们退下后,严师爷也喜气洋洋,侯爷抬眸看了他一眼:“安排你的侄女,和刘千户的儿子,说亲。” “……是。侯爷。”严师爷难免失望,本来太太怀孕,让侄女儿进府为妾不正是大好机会? 但刘千户的女儿是府里六太太,和他家联姻当然亦是大好事。 难道侯爷是要纳曹夕晚为妾?严松谋退下时,暗骂着,是不是侯爷又心软,改了主意想再留一留曹夕晚。但按他对侯爷的了解,侯爷拿定了主意是难改的。 倒是番子入内禀告:“侯爷,太太打发了跟前的陈妈妈来见侯爷。” “喔?让她进来。” 秦猛就察觉到,侯爷对太太是十二万分地看重了。 里来的陆女官,侯爷还拖着未见呢。 陈妈妈依旧一身的烟灰袄儿,深深施礼,双手把一只小小的香囊儿送上:“太太说,侯爷一切以自己身子为重。这香囊儿里有些碧珠末子。放在侯爷身边,请随时带着。侯爷一身保全了。就是她和孩子保全了。” “……哪来的?” “青娘子给太太的。” 宋成明抬眸望了这陈妈妈一眼,心里也有数,室跟前的这个心腹仆妇和曹夕晚好。多半她也听到了风声,便在淑鸾跟前为小晚求了情。 但这碧珠末子,也一定是子的心意,否则这忠心的仆妇肯定是不会劝说拿出来的。 “且不急。让太太自己收着,自己保重。她和孩子好,我又有什么不好的?”他停了停,“上回那盒子药。我是叫人验过的。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不知道怀孕的时候不能吃。我料着送药的人也是不知道的。你让太太放宽心,别把这些事往心里去,徒让自己伤心又何必。” “是。”陈妈妈是想为曹夕晚谋条生路,这才求了楼淑鸾,但这话带到了,就是了。 毕竟,太太并不喜曹夕晚,愿意如此,也是想施恩,转头再向曹夕晚重金换取半颗碧珠,否则时时担心侯爷毒发。 “老妇告退。” “请陆女官来。”宋成明独坐了一会儿,才向门外吩咐。 而屋里的秦猛自然是壁上观。 陆秀云抱着阮琴而入,宋成明微怔之后,也想起了这个府里出去的丫头,似乎是会弹阮琴的。她和小晚从小好,他当然知道。 “娘娘有话?” “是,侯爷。娘娘命奴婢禀告侯爷,太子妃身子渐弱。隐疾难愈。恐怕撑不过今年冬天。” “什么?”宋成明大喜若狂,霍然站起。 “是,侯爷。娘娘想,东心意未定。她以为一动不如一静。且里虽然好,但还是有些不安。娘娘想从府里讨一二个人手进里侍候。” “……”宋成明想了想,“要小晚?” “侯爷明见,娘娘跟前的几房老家人,都有女儿,娘娘最喜的就是小晚了。如今她也不在衙门里当差,娘娘早就想让她进为女官。” 秦猛立在一边,听到这话,从心底慢慢舒出一口长气。 太太求情,侯爷多少要犹豫三分,更不要说,宋娘娘的安危更是侯府将来的前程所在。 他只纳罕,这时辰也来得太巧。 青娘子是早料到了吗? 小值房。 曹夕晚喝了宋婆婆给的养生饮子热汤,吃了罗妈妈的烤饼儿。抹了抹嘴。 她可是把罗妈妈的早食儿吃了。 她也确实知道,陆秀云会来。 但并没料到会来得这样巧,半夜就急急忙忙要她进。她一寻思,这阵子冷眼旁观着,秀云和柳小子背地里亲亲密密地,一看就是有谋。 宋良娣能有什么事儿,还要私底下让心腹女官请教名医柳如——不就是太子妃恐怕不行了。 “唉,早就和她说过,这事儿要先下手为强。”她叹气,“事到临头再来急,就难了。” 太子妃重病,恐怕会有自己看中的继妃人选。 不想让宋良娣进位为东妃。LljfloOR.cOM |